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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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會的輻射效應如此明顯,令校長想把運動會辦得更出彩的意願更加強烈,以致籌備方案一改再改,會期也一拖再拖,最終定在半年後舉行。

對許多人來說,半年很漫長,一萬多個小時的無聊不容易打發;半年又很短暫,一萬多個小時過去了感覺也沒什麽變化。而在鄭能諒眼中,這半年是他有生以來最美好最快樂的時光,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無比充實,並深深烙進了記憶裏。盡管沒什麽儀式,也沒有任何承諾,他卻很清楚,秦允蓓已經真正走進了他的世界,不再只是個名義上的女朋友。秦允蓓也感受到這種變化,從他偶爾主動的邀約,從他情人節送來的小禮物,從他與她通電話的時長,從他不經意間的一句關心,從他與她目光交匯時的溫柔一笑。

徜徉於愛河的半年中,鄭能諒跟秦允蓓學起了廚藝。他的手腳沒有頭腦靈活,不是放錯調料,就是掐錯火候,甚至連食材都會看錯,刀功更是慘不忍睹,絲切成條,條切成塊,支離破碎得仿佛一副立體主義畫作。秦允蓓擔心他把手指切進菜裏,便一人包下了洗菜、切菜和配菜,只教他烹飪的技術。復雜的他也學不會,幾個月下來,只學會了幾道家常小炒,卻已足夠在309宿舍裏反復炫耀了。作為投桃報李,鄭能諒也在秦允蓓的強烈要求下,為她單獨開設了“影視補習班”,就是兌現在音樂會後的承諾,每周陪她看三場電影,還要隨時給她解答關於影視知識的提問。這教練可不好當,因為他平時喜歡看的是懸疑、恐怖、喜劇、動作之類的,而她感興趣的卻是宮廷、都市、童話、愛情,完全沒有交集,可他又不好意思說不知道,只得先抽空給自己惡補一頓,再去教她,名副其實的共同學習、共同進步。

他們有福同享,安靜悶騷的他有說不完的歷史故事、詩詞歌賦和笑話段子,活潑好動的她有道不盡的旅行見聞、玩樂心得和社交趣事,兩張嘴就像兩扇門,為彼此展現了從未見過的新世界。她請他品嘗法國的羊角面包、英國的牧羊人派、美國的番茄醬和加拿大的楓糖漿,有些是朋友寄來的,有些是她遊山玩水的戰利品。他則給她帶來故鄉的番薯幹、野生板栗、手工豆腐幹和超辣兔頭,吃得她香汗淋漓愛不釋口。他笑著說,你悠著點,還有一種叫汽糕的美食,只有在當地才能嘗到最純正的,而你一旦去了那裏,就會被醉人的自然風光迷得再也離不開。“不,讓我離不開的,只有你,”她嘴上說著情話,心裏卻對他口中那個世外桃源般的淳源心馳神往,“不如下次你給我當向導,我們一起去,一起留下,再也不離開。”他會心一笑:“好。”

他們無話不談,從學習到生活,從文藝到時尚,從愛情到理想,他的幽默風趣與她的率真頑皮本就是天作之合,讓相處的每一刻都充滿了陽光和歡笑。她說她父親從小培養她社交禮儀,希望她跟他學做生意,可她只想在學校旁開一家不計盈虧的小飯館,有興趣的時候做飯燒菜,想偷懶了就關門出去撒歡。他說他家人鼓勵他考研,或努力當上公務員,安安穩穩過一生,而他只想當一名自由撰稿人,涉筆成趣,問心無愧,哪怕沒有一個人喜歡看。她說她喜歡看。他說那得管飯。她就咯咯地笑。

在這亦師亦友的和諧氛圍下,兩人的關系日趨親密,若不是有盜格空間的制約,怕是早就生米煮成了熟飯。他們之間幾乎不再有秘密,除了盜格空間。這麽多年來,鄭能諒只跟熱帶魚提起過盜格空間,因為她存在於網絡——一個在他看來和盜格空間一樣看得見摸不著的虛擬世界,彼此之間沒有現實的接觸,也就不會有危險。而如果告訴秦允蓓,以她的性格,非但不會跟他保持安全距離,反而會迎難而上,更加毛手毛腳,不把未來看個夠是不會罷休的。

秦允蓓生日那天,在寶辛商城的那個意外給鄭能諒敲響了警鐘,要想維持這種柏拉圖似的戀愛關系,必須有一個合理的解釋,“異性接觸性障礙型腦神經功能紊亂綜合症”便應運而生。無論是否真的深信不疑,她都會尊重他所選擇的相處方式,所以即便同榻而臥也能風平浪靜。

然而秦允蓓並不知道,那一晚鄭能諒“送貨上門”前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在此之前,他從未主動去過她宿舍,更不敢想象會躺在她的床上。禁忌最終被打破,起因還要從寶辛商城說起,當他在盜格空間裏面對二人深情相擁的未來情景時,心底偷偷湧起的那股快樂與期待已有愛的蹤影;而當他對她編出那個“綜合症”的時候,她的反應又讓他既感動又愧疚;之後在生日宴和溜冰場上,裘比軾的一系列舉動讓他更深刻地意識到,他對秦允蓓的在乎明顯超出了朋友間的關心,他的世界已不能沒有她;回到男生宿舍,躺在床上,他驚訝地發現,雖然剛剛才分開,想再見她一面的感覺卻無比強烈……接二連三的提醒和暗示,讓鄭能諒不得不直面內心,終於確信這段關系已經發展到可以更上一層樓的地步。他必須做些什麽,哪怕會開啟盜格空間,也不應留下遺憾,就算他會暫時失去意識,也要讓她的情感得到一次自由的釋放。他知道自己不能主動去碰她,因為一碰就會暈倒,她會以為他發病了,不可能再深入接觸,只有讓熱情大膽的她來掌握主動權,雖然也會觸發盜格空間,但本來就睡著的他從表面上起來並不會有什麽變化,而根據《盜格七律》,當他進入盜格空間後,無論她與他再發生怎樣的接觸,也不會重復開啟盜格空間,他所要做的,就是在盜格空間裏呆久一點,讓她做完她想做的事。所以他的設想是,以借宿的名義自投羅網,在睡眠的狀態下順其自然,最好的情形莫過於,一切在她半夢半醒時發生,天亮一睜眼,他已是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