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1章 鳥覆巢危（一）

綠皮列車繼續前行，幾分鐘後途經第一座村莊，依舊是空無一人，依舊是殘垣斷壁，依舊是淒慘淒涼。

車廂中依舊議論紛紛，卻像有什麽壓在眾人的心頭一般，令所有人不自覺地壓低聲音。

途經第三座村莊的時候，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空寂的街路和建築，直到列車將所有的一切遠遠拋在車後，凝重的氣氛仍然彌漫在車廂之中久久不散。

之前大家只是聽說鏡江外的村鎮被巨蟲禍害得不輕，卻很少有人知道巨蟲肆虐後的村鎮是什麽模樣。

沉悶的氣氛令葉涵心中異常壓抑，他忍不住站起來說：“我去趟衛生間！”說完不等周雲說道就離開座位，漫步穿過半節列車，抵達車廂盡頭的衛生間。

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衛生間的門居然緊緊地關著，門鎖上紅底白字：有人！

兩個瓶蓋大小的字是如此的刺眼，葉涵幹脆揮拳砸頭：“還多長時間！”

“早著呢！”門裏悶聲悶氣地回答。

葉涵更加氣悶，幹脆也不等了，直接走向相鄰的車廂。

走出車廂，列車行駛的噪音瞬間放大，葉涵幾步走進另一節車廂，車廂門正對熱水器，一位有些面熟卻叫不出名字的同事正在沖泡桶裝牛肉面，看到葉涵馬上微笑點頭。

葉涵回了個微笑，目光掃過同事的警號，看到尾號是527。

他正打算關好車廂門擠過去，車廂突然不自然地晃動一下，身後規律的噪音中突然多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就像是兩塊長滿銹跡的鐵塊狠狠地互相摩擦。

葉涵登時一愣，沒等他鬧明白到究竟發生了什麽，車廂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傾斜，車廂裏一陣混亂和尖叫，眾人本能地死死抓住身邊的東西。

葉涵大驚失色，腦子根本來不及反應，手腳本能地大字形伸開，死死抵住過道兩側的墻壁——他的位置恰好在車廂盡頭，這裏的過道不過一人來寬，是整個車廂最窄的地方。

剛剛穩住身體，車廂的傾角便超過四十五度，葉涵的右手邊高高翹起，這一側的乘客再也無法坐在椅子上，下餃子一樣從座位上滑下來，手足無措地重重砸在過道另一側，驚叫聲和慘叫聲此起彼伏。

泡面的同事527毫無防備，本能地想端穩面桶，不想重重地跌倒的同時面桶脫手，滿桶的開水倒扣在他的頭上，燙得他厲聲慘叫。

葉涵的身體無法抑制地倒向左側，腦海中久遠的記憶陡然蘇醒，他猛地收回四肢不再支撐身體，縮起肩膀卷成一團，借助車廂的傾斜滾向左側。

耳中一聲巨響，車廂橫倒地面，滾了一圈的葉涵收執不及，一頭撞在車廂的天花板上，撞得他頭昏眼花金星直冒，撲在地上暈了幾秒中才清醒過來，耳中立即聽到痛苦的悶叫。

擡頭一看，527正捂著臉慘叫，因為手腕正好擋在嘴前，令他的叫聲聽起來有些沉悶。

葉涵很清楚自己幫不了他，所以即沒有出聲也沒有挪動，靜靜地趴在原地。

直到感覺傾倒的車廂穩定下來，葉涵才迅速檢查全身，除了頭還有些疼，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問題，他不禁長長地松了口氣。

他還在車廂盡頭，車廂打橫之後，這裏的高度還不到一米，甭說站起來，就算是蹲著都嫌窄，唯有趴著才舒服一點。

然而當葉涵的目光投向車廂，頓時臉色大變，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車廂以接近九十度的角度傾倒，一側的座位高高在上，原本坐滿了乘客的座位早已空無一人，視線所及之處，只有一個不知道怎麽鉆到座位底下的人還在上面，剩下的乘客一個不差地全部摔在另一側。

葉涵的視線被墻壁擋住，看不清另一側的情況，只看到一片人橫七豎八地倒在另一側，好些人還掛在座椅側面。

他撐著胳膊支起上半身，終於看到了另一側的情況。

從另一側掉下來的乘客和原本坐在左側的乘客，一起堆積在車廂左側，沒錯，就是堆積！

一眼掃過去，葉涵至少看到了十幾個骨碎筋折的遇難者；還有七八個開放性骨折，斷骨支愣在空氣中，即將不久於人世的重傷員。

橫倒的、斜躺的、層疊的乘客應有盡有；折斷的四肢、扭曲的軀幹和各種奇形怪狀的人體遍布車廂；血腥味、尿騷味、屎臭味和內臟的臭味兒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無法以語言形容的惡臭，令人聞之欲嘔，打心眼裏生出逃走的沖動。

527回氣的間隙，各種有氣無力的痛哼和似有若無的呻吟一齊鉆進葉涵耳中，那聲音細碎而悠遠，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邀請般令人膽寒。

僅僅是他看到的部分已經慘得不能再慘，這一刻，他終於知道為什麽火車事故會造成那樣多的死傷。

人堆裏許多人試圖重新站起來，但壓在身上的人讓他們的努力付之東流，只要有人幫上一把，他們就能立即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