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1章 活著

清晨,天色微明,一縷晨光穿過狹窄的射擊孔,照亮了堡壘樓一角的陰暗角落。

年輕的戰士背靠墻壁,那一束陽光正好落在他的面前,光芒中微塵翻湧。

戰士愣愣地看著那束明亮的光,腦子裏什麽也沒想,只是伸出一只手,擋住了那束光。

溫熱的陽光照在手心,滿是泥灰的手掌慢慢變化角度,戰士的目光始終留在掌心,默默地看著那個小巧的光斑。

他叫孔傑,福寧守備部隊中的一員,蟲群突襲福寧的時候他就戰鬥在第一線。

他從來沒經歷過如此激烈的戰鬥,整整三天時間,身邊的戰友走馬燈一樣換了又換,來了一批又一批,有的犧牲了,有的傷殘了,有的走散了,也有的失蹤了,只有他一直堅守在這裏,一直堅持戰鬥。

孔傑從來沒像這幾天這樣恐懼,每天的戰鬥都讓他疲憊不堪,可每一次躺下,他都不敢閉上眼睛,因為他不知道今天睡著了,明天還有沒有機會睜開眼睛,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這幾天他經歷了很多,也想了很多,雖然只有短短三天,卻像突然長大了,成熟了,哪怕他的臉依然與三天前一樣稚嫩。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混亂的腳步聲,還有喊衛生員的聲音,各種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孔傑知道,那是戰友們把受傷的同伴送到隔壁,那裏是臨時安置傷員的地方。

他很想過去看看,看到底是誰又受了傷,傷勢到底怎麽樣,可是直到最後,他的屁股也沒離開地面。

不是不想去,而是去了也幫不上忙,只能幹看著沒辦法……因為交通被蟲群阻斷,所有傷員都無法後送,只能把傷勢簡單處理一下,讓傷員留在這裏等待後送。

戰鬥是那樣的激烈,輕傷的戰士非常少,許多戰友傷勢嚴重,為了保住他們的生命,衛生員不得不為傷員注射冬眠素。

所有人都知道冬眠素的作用,但是沒人願意注射這個東西,因為大夥都和孔傑一樣,不知道這一次閉上眼睛之後,還有沒有機會睜開。

大多數情況下,衛生員都會尊重傷員本人的意見,只有那些必須注射冬眠素的重傷員,才沒有選擇的余地。

最嚴重的一個傷員,是昨天一個被細光攔腰截斷的戰士。

他非常幸運,中彈的時候附近正好有一位軍醫,軍醫還帶著兩個衛生員,三個人一起動手,止血的同時注射冬眠素。

血很快就止住了,冬眠素也起了作用,但是斷裂的腸子仍然讓軍醫忙活了很長時間,等傷口完全封閉,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了。

但是沒人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因為沒人知道冬眠素起作用的時候,他是不是還活著。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多麽的幸運,幸好當時只有他一個重傷員,軍醫才能一直處置他的傷口,如果還有其他傷員,那麽軍醫就只能優先處置其他人的傷勢,因為其他人活下來的可能性更大,而他很可能已經死亡。

但是孔傑覺得,比起沒受傷的戰友,隔壁的傷員已經非常幸運了,至少在徹底康復之前,他們即將遠離戰爭,再也不必和蟲群面對面的戰鬥。

與那些犧牲的戰友比起來,傷員更是極少數幸運兒。

孔傑每一次閉上眼睛,都會難以抑制地想起那些慘死的戰友,他們或是葬身蟲口,或是喪生蟲足,或是被骨刺細光擊斃……孔傑很少用犧牲這兩個字,因為死了就是死了,不管用什麽樣的字眼美化,死亡本身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而且死亡與死亡也不一樣,死於蟲子的骨刺和細光,還能留下個屍骨,那些落到蟲子手裏的戰友,每一個都是屍骨無存,連骨頭都會被蟲子咬碎了吞下去。

戰場上有許多的無奈,許多時候,都沒法將戰友的遺體撤下來,為了不讓戰友的遺體被蟲子吃掉,戰士們不得不用燃燒彈毀掉戰友的遺體。

按軍方的傳統,每個戰士身上都要帶一枚光榮彈,與以往的光榮彈不同,現在守軍用的都是白磷燃燒彈,這東西可以在最關鍵的時候,避免自己,或者自己的遺體落入敵手。

如果不想死後被蟲子吃掉,那就拉響光榮彈吧!

戰士們都知道落進蟲子手裏是什麽後果,所以拉響光榮彈和蟲子同歸於盡的情況非常普遍。

僅僅三天,這樣的場景孔傑已經目睹了七次之多……每一次拉響光榮彈,戰士們都會看到一個被白磷活生生燒到骨子裏的戰友。

燃燒彈不是殺傷彈,爆炸之後白磷飛濺,火焰能從皮膚一直燒到骨頭,因此每一個拉響燃燒彈的戰士,都要承受烈焰焚身的痛苦。

沒有人願意看到這樣的景象,可是與焚身的烈焰比起來,戰士們更不願意落到蟲子手裏。

沒有人願意死,除非活著比死亡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