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瓦妮莎

一天早上,瓦妮莎正要出門去上學,媽媽把她叫住。“今天有一場示眾懲罰。”媽媽說,語氣聽起來很是糊塗。通常示眾前大家都會早早得到消息,既包括所犯的規矩,也包括要受到的懲罰。為了讓孩子們觀看並引以為戒,學校總會放假。

“誰?”瓦妮莎問。

媽媽頓了頓,說:“珍妮·所羅門?”

瓦妮莎搖了搖頭:“不,不可能。”

“不,不可能,”媽媽也說,語氣更加疑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近來一切都毫無道理。學校裏半數女孩缺勤。萊蒂上周來上學,兩眼烏青,斷了的一條胳膊用夾板固定在一側,她閉口不提出了什麽事。她講到了海灘,不過好像她很快就會回去。“我做了我想做的一切,”她若夢若醒地說,“我睡在沙地上,數著星星睡著了。”

亞伯拉罕先生通常對出勤和規矩很較真,現在卻似乎已經放棄了。瓦妮莎有一種感覺,她隨時可以站起來走出課堂,他幾乎不會做出反應。多數時候他讓她們朗讀課文或者《經書》。昨天下午放學時,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提到示眾的事。

瓦妮莎不像有些孩子一樣盼望示眾,那些孩子喜歡抓住這絕無僅有的機會模仿和嘲諷大人。示眾是島上生活的組成部分,對褻瀆神靈、秘密集會、拒絕命定的職業等施加懲罰,此外還有一百條理由。示眾往往相當敷衍潦草,除非罪行不可原諒,比如喬納森·巴爾薩澤在果實之夏到來前就與瓊·吉迪恩性交;兩個人都遭到示眾懲罰和放逐。

瓦妮莎到了田裏,人群熙熙攘攘,多數人趁此機會跟朋友鄰居聊起了近況。養蜂人的妻子約瑟夫太太用幾罐蜂蜜向編織工亞倫太太換了幾只毛茸茸的、探頭探腦的小雞。一群半大小子在地頭高聲喧嘩,好像要打起架來。小小的絞刑架是空的,九位遊俠一字排開,站在附近,神情肅穆。通常十位遊俠都在,但瓦妮莎聽說吉迪恩先生病得很重,臥床不起。爸爸想跟她對視,但她把目光轉向了別處。

索爾牧師走上絞刑台,清清嗓子讓大家安靜。可是不管用。他大聲叫道:“注意了!”人群安靜下來,轉身對著他。幾個半大小子仍然不專心,幾個女人向他們發出噓聲。

“同胞們,我們現在要對珍妮·所羅門示眾懲罰。”

瓦妮莎愣住了,人群爆發一陣驚詫的嗡嗡聲。看來媽媽聽到的消息是對的。可是不管犯了什麽規矩,孩子從不示眾——這是專為大人保留的懲罰。瓦妮莎不由自主地向爸爸跑去,對眾人的側目和其他遊俠的瞪視不予理會。“爸爸,這是不對的。”她悄聲說。

“瓦妮莎,請你回到人群當中。”

“她不是個大人!你們不能示眾懲罰她。”

“事情已經定了,瓦妮莎。”他用她認不出來的口吻悶悶地說。她退了回去。她發狂地環顧四周,看到了老師亞伯拉罕先生,他似乎跟其他人一樣目瞪口呆。她跑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亞伯拉罕先生,”她低聲說,“攔住他們。他們不能這麽做。”

他看了她好半天,好像不認識她似的。

“你想讓我做什麽呢?”他最後說。

“攔住他們!他們不能懲罰珍妮,他們不對孩子示眾,孩子屬於父母——”

“珍妮不屬於任何人。”他冷淡地說,見她很痛苦,就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過了一會兒,珍妮從容地走向絞刑台。她的裙子經過縫補,辮子紮起來,看起來像個隨和的孩子跟在大人身後。瓦妮莎凝視著她的雙眼,想在她的眼神中尋找服藥後的呆滯,但珍妮的目光四下掃視——不是狂熱地掃視,而是徐緩有目的。她捕捉到什麽人的目光,驀地搖了搖頭,動作很輕,好像只是微微抖了一下。然後,她使勁瞪視,把頭緩緩地從一邊擺到另一邊,像一棵樹在暴風雨中搖晃。順著她的目光,瓦妮莎看見人群中所羅門太太頭發蓬亂,雙手捂著淚水紛紛的臉龐。瑪麗,珍妮對媽媽打著唇語,然後把視線移開。所羅門太太在人群中搜尋。瓦妮莎踮著腳尖尋找瑪麗,卻不見瑪麗,也不見所羅門先生的蹤影。

珍妮輕靈地站在絞刑柱前,從容、鎮定,他們把她攔腰栓到上面。人群更加喧嘩騷動,有人氣憤,有人快意,有人驚訝。留在家裏沒去海灘的乖女孩們交換著眼神,希望在這個同齡人身上找到某種信號或者意義。

索爾牧師走上前去。他多次主持示眾,已經無需《經書》,但是為了表演的緣故,他手裏還是捧了一本。

“同胞們,我們現在要對珍妮·所羅門示眾懲罰。”

他又說了一遍。“菲利普·亞當寫道,如果對下方黑暗的恐懼無法阻止罪惡,那麽就讓他們害怕鄰人的羞辱和蔑視吧。在島上我們息息相關,沒人離開別人能夠存活。讓家人朋友輕視和憎惡的眼光成為懲罰和憂懼,也許可以左右他們的道路,拯救他們擺脫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