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油山

拿人譚家的手短,高千總辦事相當落力,張羅好購棉隊的食宿,悉數歇在迪化漢城裏幹凈些的客棧,嘲風等人則安頓在迪化南關外洋行街裏的一棉行。

次日一早,千總便帶嘲風等人往黑油山奔去。眾人幫貓瓦尋親心切,日夜兼程,中間僅在驛站稍作休息。不消一周,隊伍便進入黑油山一帶。

遠遠地,就聞到風裏夾雜著一股刺鼻的氣味,這便是黑油山的標志。嘲風等人覺得難受,千總看著好笑,便說道:“諸位莫怪,這可是油香,過一會兒就習慣了。”接著,他便慢悠悠地介紹起這地界的歷史。

黑油山,在當地的維吾爾語和哈薩克語中,都被稱為“克拉瑪依”。到了近代,周圍地帶的一些少數民族來到了黑油山,發現了流之不盡的石油。於是他們在附近挖地窖、蓋房子,采撈原油賣給來往烏蘇、阿爾泰、托裏的商人們,以作為馬車的車軸潤滑劑,有時候也用大葫蘆裝著原油到附近的農牧場換取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嘲風聽得興致勃勃,這倒是一個前所未聞的有趣事物。等到了油泉邊上,大夥才對黑油山有了真正的了解,只見那些從地下溢出的原油被石塊圈成油池,油質黏稠,色澤黝黑,有的還咕嘟咕嘟地冒著油泡。一些當地人來來往往,用各種簡陋的器材收集著原油。

“報——”

斥候飛馬而來,奔騰的馬蹄聲打破了油池的平靜:“大人,小的已經問過采油人,均無何琨的下落。”

“回去再查!”高千總下令,想著既然領了令,就不能讓金主失望。於是他把將士們聚集過來,對空抱了一拳,“弟兄們,上頭有令,就算把這片地界翻個底朝天,何琨此人也必須找到,活要見人,死……”

這死字剛出口,千總便覺得太重,回頭看了看貓瓦,見她喪著個臉,趕緊賠不是。手足們領命而去。

過了多時,幾個兵士在近處一小石片屋外圍住一老朽罵罵咧咧,其中一個端起奧制曼利夏步槍就要往下砸。“住手!”千總喝住了兵士,“帶過來。”

兵士將他推搡到馬下,又給了他一腳:“這老骨頭問啥也不答話。”

嘲風看他那拱肩縮背、步履蹣跚的樣子,心有不忍:“老人家,向您打聽個人,您可知道何琨將軍?”嘲風作了一個揖,不自覺地看了他一眼,心裏顫動了一下。只見老漢的右眼已然是個空洞,臉頰下方連接著一道白色傷痕,映襯得他那張掛滿皺紋的臉更加黝黑、滄桑。

老漢的嘴唇動了動,依然沒有答話,擡起頭來掃了一圈眾人,最後目光落在貓瓦的身上。

他默念著,像!真是像!“小姐是武徹大人之女嗎?”老漢慢慢地睜大了雙眼,就連細密的皺紋也往四周拉開了去。

“您知道家父!他就在此地?”貓瓦又驚又喜!

“大人啊……”老漢的眼角濕潤了,喉嚨裏發出嗚咽聲。他背過身去,擰了一把鼻涕,穩定了一下情緒,嘶啞地說:“武徹大人沒在礦裏了呢!”

一聽這話,貓瓦張大嘴哭著喊道:“爹爹啊!女兒不孝,女兒來晚了!”隨即腦子裏嗡的一聲,眼前發黑,嘴裏再也吐不出一個字兒來,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倒,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妹妹!”嘲風見狀不妙,趕緊把貓瓦托了起來,往她的脈上摸了摸,拍了拍背,在人中處著力掐下。眾人七手八腳地來幫忙,好大一會兒,貓瓦才恢復了知覺,又哭出聲來。阿四拿了手絹杵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人家,何琨葬在何處?”千總心裏好生沮喪,千裏迢迢趕來,就落得這樣一個結果。

老漢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是三柱子為大人抹的眼,你們去瀝青礦問問他吧。”老漢指著礦坑的方向。嘲風和阿四扶起貓瓦,就要往前走。

“小姐,等等!”老漢想起了一件要緊事,“武徹大人佩的小刀,您帶回去吧!”說著,老漢一瘸一拐地走回小石片屋,不消一會兒就捧出一個包裹,恭恭敬敬地遞了過來。

嘲風替貓瓦接過,輕輕抖開,暗色的花梨木刀鞘先露了出來,包著兩道棗紅色的銅箍,分外引人注目。刀鞘上端有個小孔,掛有別致的紫銅環子。小刀長一尺二寸,上部較直,下部微曲,刃部略窄。拔刀出鞘,刀鋒閃閃發亮,銘文也寒光逼人,上血槽開至反刃處,下血槽直貫刀尖,刀刃上尚存有格鬥的痕跡。

貓瓦一下子認出了這花梨木刀鞘,一把抓緊了。在她的印象中,這把小刀,父親出門是從來不離身的。一舞動起來,鋼鋒狂掃千層寒徹,連缸中倒映的月影都要被切開似的。被這把刀勾起回憶,貓瓦的淚水似乎又止不住了。

出了黑油山,眾人又馬不停蹄地往東北方向奔馳而去,換了兩次快馬,在次日下午到了兩百裏開外的蘇魯木哈克瀝青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