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銅鐫金文

事實上,達奚烈文錯了,那樹梢上躍動的,的確是一個人。

此人專程前來刺探香囊城的絕密軍情。她不是別人,正是貓瓦。宴會後,貓瓦觀察到各部侍郎旋即又返回大殿,她意識到今晚很可能會有一次針對來客的會談。她回到鴻臚寺之後,觀察客房結構,細聽同行人悉數躺下歇息了,便熟練地將長凳和行李塞入被褥中,吹滅宮燈,撥開篾簾內淺綠色的薄紗簾子,從窗牖一躍而出。這路數是如此老練,她心底忽然漾起一絲苦澀。

根據白天觀察的路線,貓瓦輕車熟路,施展夜行術,穿花繞樹、繞堂過弄,在大樹的間隙中快轉一陣,忽然消失了蹤影。趁著雲彩遮住月光的時候,貓瓦重新出現在龍望殿的鬥拱之上,其柔韌的身軀緊緊地貼在厚重的木壁上,殿中的議論清楚地傳入她的耳中。一切都已聽到後,她才悄悄地一躍而出,倏地越過一名親兵頭頂,徑直往周遭的樹屋間隙處奔去!此舉不慎驚動了唐人,她當機立斷,解下袖口的細繩,手臂動作誇張,看上去竟像極了一只在林中磕磕絆絆的飛龍……

“唰!”篾簾掀起,燦爛的朝陽穿透窗欞,直抵緊閉的眼皮子,照得人雙目一片熾紅,無須睜眼便覺刺亮。嘲風舉手遮額,只聽“哈哈”一聲朗笑:“我的騰格裏,日上三竿啦,你怎麽比我們醉酒的還能睡?”仆骨摸摸鼻子,“我一進門就聞到你還在床上。”

嘲風心裏很是郁悶,他幾乎一夜無眠,直到天將明才在鳥鳴聲中睡去。數百年毫無往來的兩國,突然受到如此高規格的接待,是因為什麽?已經被自己折騰過一次的史高竟落得如此境地,嘲風心中十分不忍。他是如何來到此地的?也是掉落進蘇魯木哈克瀝青礦的?如果有另外的方法可以來到龍地,是不是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回去呢?

“你個莽狼,毫不知禮,哪有這樣擾人的!”嘲風怫然不悅,斥責道。

仆骨嘆了口氣,神色頓時萎靡下來:“小的知錯,我是來求公子幫忙的,著急得很。”

“罷了,你欲求何事?”嘲風擺了擺手道。

仆骨吧嗒了下嘴,摸著大光頭,“嘿嘿”笑了兩聲。

“小的就是不說,想必公子也能猜到幾分。今兒一大早,小的和阿拔都還在睡,公子兄妹也閉著門,那個崔特進就差人來請大巫師去面見,大巫師只去了半個時辰,便陰著臉回來了。”

嘲風一愣,眸中掠過精光,若有所思,暗忖:想必是借兵求援沒有好結果。

“大巫師說,那位主事的崔特進聽了本部落所求,只是說知道了,便沒有下文了。”仆骨竹筒倒豆子,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只盼著這位很有辦法的公子幫忙拿主意。

半晌,嘲風才點了點頭,只輕描淡寫地說道:“好的,知道了。”

仆骨忍不住心中失望,此刻倒是與涅子感同身受了。

“你領我去吧。”嘲風微微一笑,拍了拍仆骨的皮袍,旋即又說,“此事恐怕一時也沒什麽法子。”

“正是如此,看不懂崔特進心裏打的什麽主意。”一雙明媚冷眸,從敞開的門外看進來。嘲風對她微微一揖,涅子點頭回禮,一臉無奈。

屋內氣氛壓抑。

“大巫師,”嘲風看著涅子瑩白俏臉上空洞的神情,想象著她心中的痛楚,“那兩個字,難道你不好奇嗎?”

“字?”

“對!臭,龜,是商朝金文。”

嘲風猛地拽住仆骨的手臂,將他轉了過來,只見他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用濃墨塗了兩個金文。

涅子不識漢文,早上見了,也無心去打聽這些圖騰狀的花紋,原來是金文。見仆骨愣愣地回頭,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她忍俊不禁,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笑得像個孩子似的,居然有一瞬間沒想起肩上的責任。繼而她靈台一清,怎能……怎能如此失態,渾然忘我!她用力繃住臉上的表情。

仆骨這才知道被人捉弄了,火冒三丈地找人理論去了。

“大巫師。”嘲風一臉嚴肅,“無論前路如何,心中總要留有一處陽光。”他心中憐惜涅子小小年紀就要背負這麽多的國仇家恨。

“靜觀其變吧。”嘲風接著道,“我現在要出去看看那些金文了。”

金文其實刻在一些不規則的碩大銅器殘片上,字跡鐫鑿深如蝕谷,如今嵌在鴻臚寺的墻壁上。金文和甲骨文其實是屬於同一個體系,金文從甲骨文繼承而來,但有相當一部分文字還保留著比甲骨文更古老的寫法。

旁邊一名掌固頗有興致地告訴嘲風,這些銅片來自中原山巒地區的一些龐大遺址,被唐人拉回來熔鑄成兵器或農具,其中一些字樣好看的經常被當作裝飾品。

“這不是甲骨文,此乃金文。”嘲風喃喃自語,“這文字煞是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