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正統

正如嘲風所料,這一切早有預謀。

押送三人的隊伍不斷地收到斥候送來的指令,走走停停,待到宵禁後才悄無聲息地進了城,也沒往樹牢去,而是停在了城南的顏家邸店。邸店已經被武侯們整間包下來。史高則被安頓在西城一家臨街小邸店中,另外差人看管。

嘲風暗忖:當權者,對他無非是兩種處置,如用之,怕還是重用,或者悄然殺掉,以安人心。時也,命也,先睡一覺再說。於是他往胡床上多鋪了一床被褥,睡得又深又沉,宛若野獸冬眠。

“來使,來使。”不知幾時,邸丞的聲音在嘲風的耳邊響起。嘲風睡得迷迷糊糊,不想理會邸丞,直到聽到一句“崔特進快到了,要來找您一敘”,他聽到後瞬間打了個冷戰,特進?此地最高的一品大員。

嘲風坐了起來,接過邸丞遞來的毛巾,胡亂抹了幾下臉,低頭瞧瞧自己,念叨著:“我在山裏逃了一天,衣衫邋遢、模樣落魄,這副樣子,如何見得特進?”

“哈哈,我想得沒錯,你根本就不是那些突厥狼崽子!要不你怎麽懂那麽多金文!”門外傳來爽朗的笑聲,聲音低沉有力。崔代孟帶著達奚,大步邁進屋來,周身散發著威嚴的氣息,從容道,“來使,昨日相請,多有得罪啊!”

“見過特進,前日那火——”

那自然是妙計,崔代孟心想,但他擺了擺手,不想就這些瑣事多加糾纏。他吩咐邸丞把門關上,正色說道:“只是還不知道來使本名?”

嘲風忙彎腰作了一揖,緩緩道:“廣州西關譚加雲,字嘲風,承蒙特進寬容以待,大恩無以為報。”沒想到這簡單的禮數卻非常有效,崔代孟如吃了定心丸,暗忖:這青年果然是華夏正統,懂我之禮數。

他還了禮,單刀直入道:“那就叨擾譚來使了,既是華夏子民,這千年國運,還盼來使詳述啊。”他的目光像陽光一般灼熱,不等嘲風回答,又緊問道,“大唐何時亡的?”

嘲風一下反應不過來,他思索著如何盡可能將一個王朝的終結說得不那麽傷感。幸好他對朝代更替還算清楚,小時候從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三國開始背,長大之後又隨著學堂老先生學了幾年通史。他頓了一頓,淡然道:“唐末年有黃巢之亂,大傷元氣,此後昭宗李曄之子李柷即位,稱哀帝,其後不久,朱溫逼唐哀帝禪位,改國號為梁,唐滅。”

“朱溫?”崔代孟再也淡定不住,他從小也熟讀史書,雖然都是長輩們靠記憶匯集而成的片段,唐昭宗時期是當時之正宗,所記甚為仔細。“這狗奴豈不就是黃巢之亂中的降人?”

“正是,如所記無誤,唐國祚共歷289年,二十一位皇帝。”

“這國賊!無恥!”還沒等嘲風說完,崔代孟便破口大罵,待聽到共歷289年,他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從憤怒轉為震驚,緊咬著牙,手不斷地顫抖著,心好像被驟然凍結,嘴裏嘀咕著,“太快了,太快了。”他萬萬沒想到,他的祖先舉著大唐的旗幟離開唐朝不過七年,一個創立近三百年的龐大帝國竟然如此快速地崩塌毀壞。他不能也不願相信這一切。

達奚趕緊過來扶著崔代孟,他從未見特進這樣失態過。嘲風也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一個人的臉色在短時間內驟變。

崔代孟心力交瘁,臉色奇差,喝了兩口水,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他盡量平和地問道:“那麽大唐之後呢?”

“回特進的話,隋唐後是五代十國,中原兵荒馬亂,之後宋朝趙氏統一江山,並與北方遼金互有攻伐,元朝忽必烈再大一統,不到百年便滅於明朱氏,明又被大清愛新覺羅氏入關。”嘲風盡可能簡潔地說出,“至我來到此地前,大清朝已據中國兩百六十四年了。”

聽嘲風說到清朝時,似乎也沒什麽底氣,達奚不由問道:“貴朝形勢可好?”

“也是末朝亂象,朝廷腐敗,發逆、拳亂不止,外夷群湧,圖分中華。”嘲風說起此事,心就酸楚起來,我泱泱中華之國運怎麽就如此坎坷?

崔代孟輕輕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華夏數千年,總逃不過這命運,太祖創基立業,高祖橫掃天下,而後或外戚或權臣來回碾軋,遇到大災之年,流民起,廟堂毀,扛得過去的,有中興,或又受北方匈奴突厥襲擊,內憂外患,終改朝換代,又起輪回。這輪回,究竟何解之?”

嘲風愣了一下,自己從未認真考慮過這種問題,但他旋即應道:“君臨天下,如遇明君,自然千好萬好,如遇昏君,則民不聊生。如今外夷諸國,多限制皇權,以君王立憲。”

“何為君王立憲?”崔代孟追問道。

“君王無實權,號為神聖,等同於偶像。實權在議會手中,議會成員由大眾推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