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謝初鴻先是愣了兩秒, 然後笑了。
謝鶴城在隔板對面按太陽穴:“下個月過年,讓他也一起來吧。”
謝初鴻一口回絕:“不要。”
謝鶴城:“?”
謝初鴻對他吃癟喜聞樂見:“那是我的寶貝。”
謝鶴城聽得青筋暴跳。
想計較也無法,只能說服自己看在這崽子緩和了他們父子氛圍的情面上, 暫且放他再快活幾年。
少年大概沒意識到自己嘴角揚得多高:“周叔叔說得挺對的,想看你自己出來看。”
謝鶴城看著他這樣,心裏既高興, 又苦澀,最終只能認命般也跟著露出笑:“人真是不能犯錯。”
人犯錯,就會受罰。
若若是,初鴻也是。
“常德說你因為我, 很怕自己會犯錯。”
“其實我以前也怕, 所以我拼命地掙錢, 就是因為我不想你跟我一樣,最好連對錢的概念都不要有。”
謝初鴻斂下嘴角:“什麽意思……”
男人笑容苦澀:“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你在很小的時候就會把我給你的零花錢找地方存起來。我問你為什麽要存,我們家不缺錢,你說你也不知道, 但就是想存。”
謝鶴城到現在都能清晰記起來,那時心裏的恐懼。
“有人偷盜,並不因為窮,有人渴望錢, 也不是因為缺、或者貪婪。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發現自己在'錢'這方面可能存在道德癮癖。”
謝初鴻嘗試在對視裏理解男人說了什麽:“……你是說你有斂財的道德癮癖?”
謝鶴城只是繼續:“最開始我沒覺得這有什麽, 人人都說我是做生意的天才, 我具備掙錢所有特質, 但後來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 我已經走偏了。”
“風險和回報成正比, 別人不敢做的,我敢,別人不敢擦的邊,我也敢。”
“‘敢’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不懂敬畏,所以什麽都‘敢’。”
謝初鴻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五指下意識在膝蓋摳緊。
“常德說沒有錢讓你很焦慮,沒有安全感,但其實我知道這是最輕的說法,因為我以前也跟你一樣,有錢不夠,還要錢生錢,不然我寢食難安。”
男人從話筒裏傳來的聲音沉沉的,每一個字都磕在謝初鴻心上:“意思是我也有問題嗎……”
他最初發覺自己不合群,就是因為同齡人裏,他找不到同類。
好像自私自利、冷漠敏感的,只有他一個。
“你希望我告訴你你也有問題,這樣錯就不在你。”謝鶴城一針見血戳穿了少年的心思,“但不是的,這件事還是取決於你自己。你覺得你有,你就有,你覺得你沒有,你就沒有。”
“每個人內心都有遊走的一面,表現出來的‘好’,不是他們天生‘好’,是他們選擇‘好’,他們為‘好’付出的努力是我們看不到的。”
“就像別人也看不到你為成績付出的努力,看不到我為生意付出的努力,他們只覺得我們聰明。”
始終沉默在角落的獄警,悄無聲息將紙巾放到少年跟前。
謝初鴻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哭了,還哭得非常厲害,眼淚一串一串滴落到桌上。
他渴望聽見有人對他說這些話,渴望了太久,久到數不清熬過了多少輾轉反側、自我懷疑的晚上。
謝鶴城看著他這樣,自己心裏也像針紮,比判他七年,讓他難過的多得多。
這些話在他心裏憋了很久,一直想等孩子來看他的時候,結果這一等,就等了三年。
“我只要一想到你煎熬的時候,我只能被關在這裏,就整宿整宿睡不著。”
最開始是燕若若,後來是周常德,大家都盡可能讓他“參與”謝初鴻變化的每一個點滴。
有時他聽周常德說那些少年郎百轉千回的小九九,覺得好笑,但好笑之余更多的其實是羨慕。
謝鶴城自嘲:“我可能出去就要開始還債,還你媽媽及時你把你送到常德那的債,還他們教你、陪你長大的債。”
還不清也得還。
作為父親,對自己孩子成長缺席的罪名,判下來,就是無期徒刑。
探監的半個小時結束。
那頭獄警按點把謝鶴城帶走,這頭卻並不著急催謝初鴻出去,繼續安靜等在角落玩手機。
謝初鴻一直把桌上準備給他的抽紙,用了小半疊才出聲:“他跟你們關系真的挺好的。”
獄警應聲擡頭,年紀並不大一小夥子:“平時我們也不放水,但1168進來三年了,第一次見到他這樣。”
周常德在外面等待的時間裏和獄警有說有笑。
其實大家都知道超時了,卻不約而同裝作沒發現,繼續火熱地聊著。
後來謝初鴻起身出去,在過道裏問跟在他身邊的人還看不看得出來。
他知道自己用的衛生紙不是一開始就備好的,是這人半道悄悄去旁邊房間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