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照片)

趙紀寧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桑白了。

剛開始那幾年, 她幾乎天天入夢,有時是轉瞬即逝的混亂片段,有時是深刻真切的畫面, 她的臉從初時的清晰無比漸漸變得模糊, 直到有一天,徹底變成了一團影子。

他很清楚的知道那就是她, 可是夢裏始終看不清她的臉,任憑他怎麽回想,都描繪不出她的樣子。

趙紀寧醒來滿室的黑暗, 他擰開燈, 拉開了最底下抽屜,那裏有一張合照。校運會,陽光燦爛的終點線前,女人和小孩互相擊掌,彼此臉上都掛著笑意, 雀躍開心。

撲面而來的陌生。

從那天起,趙紀寧就沒有在自己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也是從那天起,他再也沒見過桑白。

“啪”的一聲。

相框被他重重蓋在了桌面。

趙紀寧早上沒來上課,座位空了一整節早自習, 他一向獨來獨往,在班裏沒有任何的朋友,有時候連班主任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今天仍舊是沒有請假, 桑白想起他的傷, 尋了個理由出學校, 直接坐車去他家。

這片樓一如既往悄然安靜,桑白走上暗沉狹小的樓道, 空氣中布滿灰塵味道,兩旁扶手生了銹,墻上都是亂七八糟的塗畫和小廣告。

她走到那扇深綠掉漆的鐵門前,敲了好幾下。

長走廊上,右手旁是個凸出來的窗台,上面擺著一盆幹枯得快死掉的仙人掌,桑白掀開花盆,在底下摸出一把鑰匙。

開門聲清脆。

屋內和外面宛如兩個世界。

陳舊家具籠罩在昏暗中,一束光從窗戶透進來,打在床邊不遠處,朦朦朧朧照亮了周圍擺設。

趙紀寧睡在床上緊閉雙目,雙頰帶著不正常的潮紅,眉頭緊鎖,嘴裏喃喃著什麽。

桑白湊近,剛伸手觸碰上他的額頭,就被一把抓住。

肌膚灼熱,力氣快要握痛她的指節。

男生在昏迷中緊緊抓住她的手,不住叫著,“桑白、桑白......”

這是重逢這麽久,桑白第一次從他口裏聽見自己的名字。

她一動不動任由他握著,長大了的小孩在睡夢中似乎無比痛苦,白皙俊氣的臉上寫著掙紮,濃密的睫毛被打濕了,下巴尖尖,緊抿著的唇幹起了皮。

周遭靜謐無聲,時間仿佛過去了許久,又仿佛一瞬之間。

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滑落下來。

桑白聽到他低聲囈語:“對不起......”

趙紀寧夢到的是曾經和桑白兩個人生活的畫面。他考了全年級第一,那天在全校召開的家長會上作為學生代表站在國旗下發言,桑白回來心情很好,特意買了一大堆菜準備做頓豐盛的晚餐。

兩人在廚房忙碌,她低著頭擇菜切菜,燈光籠罩下來,她的眉目有種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溫柔。

這次夢裏的畫面尤為真實,一點一滴的細節都無比真切呈現在眼前,包括她切菜的習慣和大小長短,就像是清晰發生著。

這個溫馨美好的場景沒有持續太久,趙紀寧還沉浸在久違的溫暖中難以自拔時,畫面一轉,來到了黑夜中的晚宴。

涼意遍布的後花園,人群吵鬧,池水在月光下散發著幽冷的光,他看到自己伸出手輕輕一推,腦中陡然湧起驚恐,像是有什麽不受控制的事情即將發生,下一秒,眼前劃過一抹白色的光,伴隨著撲通聲濺起的水花,桑白跳了下去。

巨大的後悔和悲痛從身體深處升騰而起,緊攫住他的心臟,直到真正面臨自己內心的這一刻,趙紀寧才明白這麽多年來折磨著他的是什麽。

是後悔,還有一句永遠都沒有辦法再說出口的道歉。

冷與熱在他體內沖撞交織,整個五臟六腑散發著冰涼寒意,牙關打顫,不知名的熱卻灼燒他的身體,

他本能緊握住手邊唯一能抓住的的東西,熟悉的安全感湧來,腦中有個不切實際的荒謬猜想,他猛地睜開眼。

濃濃的霧氣消散後,黑暗裏,光線逐漸湧入,畫面一點點清晰,他看清了面前的人。

熟悉又稚氣的娃娃臉,眼中隱約透著關切,趙紀寧視線下垂,看到了兩人緊握住的手,他觸電般松開,一張嘴,幹澀沙啞。

“你怎麽在這裏?”

“看到你沒來學校,擔心你出什麽事。”桑白如常答,表現得很正常,仿佛察覺不到他此刻的失態。

趙紀寧重新閉上眼,沒有再說話,緩慢呼吸間慢慢平靜殘留著情緒,耳邊傳來細碎聲響,有人在走動,不一會,肩膀被推了推。

“起來吃藥。”

......

這次只是傷口引起的輕微低燒,吃了藥,桑白順便幫他煮個面。

廚房人影晃動,趙紀寧定定看了幾眼,收回視線,落在一側床頭櫃上。

他掀開被子,彎下身拉開櫃子,從最底下拿出一張照片。

目光凝在上頭人臉上,趙紀寧黑眸復雜難辨,他看得失了神,不知過了多久,頭頂響起輕呼聲,“快快,好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