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雙城 十、分離(第2/11頁)



炎汐沒有看她,微微閉著眼,口唇翕動,仿佛念著什麽,然而卻沒有聲音。片刻,他睜開眼睛,徑自將那顆挖出心臟遠遠扔入水中,低下頭,用手輕輕覆上屍體同樣深碧色的雙眼,低聲:“兄弟,回家吧。”

那笙看到衣襟從死人身上拉開,直直瞪著,嘴巴因為震驚而張大,卻喊不出聲來:鮫人!那個從風隼裏拉出來的、居然是個死去的鮫人!

衣襟下,那個死去的鮫人肢體已經不完全:雙足齊膝而斷,胸腔被破碎的鋁片刺穿,全身上下因為最後爆炸的沖擊已經沒有完整的肌膚——然而奇異的是、流著血的蒼白的臉上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痛苦表情。那樣反常的平靜、反而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看著炎汐將那個死去的鮫人推到青水邊,她連忙脫下身上破碎的羽衣遞給他。炎汐看了她一眼,默不做聲地接過來,裹住鮫人的屍體,然後推入水中。

屍體緩緩隨波載沉載浮,漸漸沉沒。最後那一頭深藍色的頭發也沉下去了。大群的桃花水母圍了上去,宛如花瓣簇擁著屍體、沉沒。

“走吧。”炎汐注視了片刻,淡淡道,用斷劍支撐著站了起來。

那笙一時間不敢開口問任何事,只是默不做聲地跟在他後面。過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很小聲地問了一句:“那個人……也是鮫人?”

“嗯。”炎汐應了一聲,繼續走路。

“你們不是同胞嗎?”她忍不住詢問,“他、他為什麽會幫著滄流帝國殺你們?”

“你以為他願意嗎?”炎汐猛然站定,回頭看著那笙,眼睛裏仿佛有火光燃燒,“你以為他們願意?!——他們被十巫用傀儡蟲控制了!來殺他們的同類!”

“啊……”想起方才那個死去的鮫人面上毫無痛苦的詭異神色,那笙一個寒顫。

“風隼非常難操控,而且一旦派出、如果無法按時回到白塔,便會墜地——為了讓風隼不落到敵方手裏,必須要有人放棄逃生機會、銷毀風隼。”炎汐看著沉入水中的屍體,眼裏有沉痛的光,“我們鮫人在力量上天生不足,但是靈敏和速度卻是出眾的,非常適合操縱機械——於是滄流帝國在每一台風隼上、都配備了一名鮫人傀儡來駕馭。那些鮫人被傀儡蟲操縱著,他們不會思考、不怕疼痛和死亡,到最後一刻便用生命和風隼同歸於盡。”

怪不得方才那些滄流帝國戰士走得那麽幹脆,原來是沒有任何後顧之憂——那笙怔怔看著炎汐,喃喃:“那麽,就是說……你們、你們必須和同類相互殘殺?”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其實要和風隼那樣的機械抗衡,唯一的方法、就是趁著它飛低的時候,首先射死操縱機械的鮫人傀儡……”炎汐轉過頭,不再看死去的同類,淡淡道,“即使如此、他們依然是我們的兄弟姐妹。他們是無罪的。傀儡蟲種在他們心裏,所以死時、必須挖出他們的心,才能讓他們好好的回到大海中安睡……”

炎汐走在路上,滿身的血。然而他卻將身子挺得筆直,擡頭看著天上的星光。

“我們海國的傳說裏,所有鮫人死去後、都會回歸於那一片無盡的蔚藍之中——脫離所有的桎梏,變成大海裏升騰的水氣,向著天界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閃耀的星星上。”走在路上,那笙聽到炎汐的聲音緩緩傳來,平靜如夢,“如果碰到了雲,就在瞬間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大海、長風、浮雲、星光,風的自由和水的綿延:那就是我們鮫人的輪回和宿命。”

那笙擡頭看著黑沉沉的天,忽然間,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睛。

她轉頭看向炎汐,然而這個鮫人戰士的容色依然是平靜的,沒有一絲悲戚——“抱歉,我從來不曾哭過”——片刻前,對著她的要求、他那樣淡笑著回絕。

怎麽能夠不流淚呢?若是戰鬥到連同胞都是對手,要怎麽才能做到不流淚呢?

“人們都說,魚看不見水就像人看不見空氣——但是說話的那些人、不知道那是多麽殘酷的距離。”炎汐靜靜沿著路走往桃源郡,擡頭看著星光,“都已經七千年了……無論是空桑人、還是後來的冰族,都把我們鮫人看成非人的東西,會說話的畜類,可以畜養來牟取暴利……你說這究竟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