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破軍 第四章 踏歌

無色城。空無的城市裏,成千上萬的石棺靜靜沉睡在水底。

一雙眼睛俯視著一面水鏡,清淺的水若有若無地映著另一個空間的一切。不知道看了多久,在高高的王座上微微低下的那顆頭顱忽然吐出一口氣,右手忍不住擡起,伸向水鏡,仿佛想試探地去觸摸什麽。

“真嵐。”忽然有人出聲喚,熟悉的聲音。

“啪”,那只伸到半途的手陡然一震,重重下落,將水鏡的銅蓋闔上,水面破裂蕩漾。

“在看什麽?”白衣銀發的女子過來的時候,只看到剛闔起的水鏡,微微詫異地看向王座上那顆孤零零的頭顱,“這幾天經常看你開水鏡,看什麽?”

“沒什麽。”不由自主地蹙眉,空桑皇太子看著太子妃,下意識地回答。然而隨口的話剛出口,忽然間臉上就有些奇怪的赫顏。

“別關水鏡——看看西京和蘇摩他們到哪裏了?”既然對方沒有回答,白瓔也沒有繼續問,在王座旁坐下,順手將那顆頭顱捧起,放在膝蓋上,俯下身去打開水鏡,“這幾天上面一定天翻地覆,可惜暫時還不能出去……真是為他們擔心。”

說話的時候,銅蓋被掀開,水鏡裏的水還在微微蕩漾,然而破碎的水面已經漸漸歸於平整,依稀拼湊出了一個尚未消失的殘像——顯然是西方砂之國的某處,連天紛飛的黃沙之中,赤駝馱著一行牧民模樣的人往前走。最前方坐在赤駝上、指揮著駝隊的是一個紅衣少女,明眸皓齒,古銅色的手臂纏繞著拇指粗細的鞭子,背上背著一個匣子,正在回頭對後面的人大聲說著什麽,眉目間神采飛揚。

“……?”手指微微一頓,白瓔詫異地看著水鏡中殘留的畫面,然而睫毛一閃,畢竟沒有問,纖細的手指從水面上拂過,無聲地念動咒語,水鏡裏的水轉瞬激變。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摧動、薄薄一層水向著鏡心凝聚,瞬間撞擊,變成一線直激起三尺,嘩啦一聲落回銅盤,立刻如水銀般平靜。

鏡裏的景象卻已經完全改變。

銀發的太子妃坐在王座上,俯身看著水鏡的景象,眉間神色忽然一變,燙著般轉開了目光,脫口:“荒唐。”在她揭開水鏡的刹那、真嵐就有些微的失神,此刻感覺到白瓔全身猛然一震,他一個走神,差點從她膝蓋上滾下來。

“怎麽?”在白瓔的手闔上水鏡的刹那真嵐回過神來,右臂猛然伸出、詫異的撐住了銅蓋,看向水鏡。一看之下他也張口結舌,訥訥說不出話來。

水鏡裏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所需要看到的景象——不知道是在何方的密林裏,天色已經暗了,篝火烈烈燃燒。明滅的篝火旁邊一對男女正糾纏在一起。那個女子看上去還是孩童的臉,然而裸露的潔白胴體卻是成熟而妖嬈的,正急促喘息著,臉上交織著痛苦和極樂的奇怪神色。抱著女子的雙手蒼白而修長,十指上戴著形式各異的戒指,藍色的長發被汗水濡濕了,貼在摩擦糾纏的肉體上。

“真夠……呃,亂來的。”沒料到會看到這樣的事情,真嵐這一下也是訥訥,手撐在水鏡上,尷尬地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搖頭,“好歹得找間房子嘛。”

那樣一句話脫口,回頭一看白瓔的眼光,空桑皇太子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找個地方住下再……啊,這樣如果一看是在臥室,看的人立刻也就關了水鏡,不會貿貿然……呃,是不是?”

然而嘴上連忙解釋著,那顆頭顱卻不曾從水鏡旁挪開,邊說邊看著。

“還看!”白瓔低叱一聲,擡手啪地一聲闔上水鏡,濺起的水花潑了那顆來不及躲閃的頭顱半臉。那樣忽然的舉動顯然讓真嵐也吃了一驚,他在座位上擡起眼睛,看著蒼白著臉在王座前來回踱步的女子,也沉默了下去。

“他瘋了……簡直是瘋了。”白瓔急促走了幾步,咬牙低語。

“別這樣,食色是天性嘛。”真嵐將右手從水鏡上放下,回手扯過王座扶手上的錦縟擦了擦臉上的水漬,有些無可奈何地安慰對方,“你看,人家又不是像你一樣泯滅了實體、也不是像我這樣四分五裂有心無力……啊?總而言之,欲望總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

急促的腳步忽然停住,空無一片的城市裏,虛無的冥靈女子轉過頭看著王座上那孤零零的頭顱,眼神慢慢變化——她是不知道的。十八歲的時候從白塔上縱身躍下,之後沉睡了十年,再之後、九嶷山上她自刎成為了冥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