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東風破 二、疏影(第2/4頁)



這個章台禦使、在承光帝治下糜爛腐敗的夢華王朝裏,就如同汙濁水裏開出的一朵蓮花,簡直是個異數——也因為夏禦使的存在、那些被權貴欺壓、申訴無門的卑微百姓才看到了一線希望,用各種方式遞上的折子狀紙不計其數,因此每日都要深夜才能披閱完。

看著那個清俊卻孤獨的身影,殺手蛇忽然間感覺到了某種不可侵犯的力量,有些微的遲疑——年輕禦使窗裏深宵不熄的燈火、點破這帝都黑沉如鐵的夜幕,而他只要擡擡手、這帝都裏唯一最後的光亮便會被撲滅罷?

拿到章台禦使夏語冰的人頭,便能從太師府那邊換到十萬白銀和美女……然而轉念想到這裏,殺手蛇再度伸出細長的紅色舌頭,舔了舔嘴角,碧綠的眼睛冒出了光——天賜良機!如今那個“影守”不在,要殺這個不會武功的書生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再也不遲疑,殺手的趴在草地上,身子如同沒有骨頭的蛇般蜿蜒,悄無聲息地朝著光亮爬行而去。轉瞬爬到了書房外的檐下,他在青石散水上慢慢將身體貼著外墻升起,從窗縫裏看著室內。

書房裏一燈如豆,年輕的禦使肩上披著一件長衣,正將凍僵了的毛筆呵融,披閱案頭堆積如山的文書。仿佛又看到了什麽為難的案子,夏語冰放下筆長長嘆息了一聲,揉著眉心,神色沉重。遲疑了許久,終於落筆,在文卷上只加了一筆——然而那一筆卻似乎有千斤重,讓禦使雙眉糾結在一起,有某種苦痛的表情。

殺手的手擡起,手中薄薄的利刃插入窗縫,悄無聲息地將窗栓切成兩半。

刀子微微一滯,殺手蛇的臉色一變——好像…好像切斷了窗栓後、刀鋒又碰到了什麽東西。一月料峭的冷風帶著雨,卷入廊下,仿佛什麽被牽動,檐下的鐵馬忽然發出了叮當的刺耳聲響,窗內的人霍然擡頭。

殺手蛇來不及多想,在對方驚覺而未反應之前,猛然推開窗子,拔刀躍入室內,向那個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逼了過去。眼角撇到之處,發現窗栓底下不過牽著幾根細絲,另一頭通向檐角的鐵馬——外人若一推開窗子,便會發出聲響。

那顯然是匆促間布置的簡單機關……看來,這個書呆子還是有點頭腦的。

“青王提醒的不錯,不過隨手布置了一下防止萬一,果然馬上就來了麽?”披衣閱卷的夏語冰擡起頭來,看到了前來的殺手,眉頭微蹙。不等殺手逼近來,他雙肩一震,抖落披著的長衫,放下了手中的筆長身站起,手探入一邊的古琴下。

“十萬白銀……”看到那個讀書人近在咫尺,殺手蛇再度伸出細長的舌尖舔了舔上唇,碧綠眼裏放著光,形如鬼魅般掠了過去,一刀砍向那文弱書生。

帝都伽藍的西郊,荒涼而寂靜,時有野狗的吠聲。

慕湮俯下身,用指甲彈下一點紅色的粉末在刺客屍體的傷口處,嗤然一聲響,白煙冒起,屍體仿佛活了一樣地扭曲著,不停顫動,然而卻慢慢化為一灘黃水。她用劍掘了一片土,翻過來掩住——登時,一個活人便從這個世間毫無蹤影的消失了。

尊淵在一邊看著小師妹熟極而流地處理著屍體,打了個噴嚏,眼神卻是復雜的——他們兩人雖然同樣出自劍聖雲隱門下,然而他卻比慕湮年長整整十歲。慕湮拜在劍聖門下時、他早已出師,在雲荒北方的沙漠遊蕩,所以也沒有見過這個師傅的關門女弟子。

“小湮可是個小鹿般單純漂亮的女孩呢!咳咳…幸虧你這家夥早早出師了,不然我非要防著你打她主意不可。”一年前,師傅病入膏肓的時候,對著萬裏迢迢奔回去的他說起另一個女弟子,眼神慈愛而擔憂,“四年前她跟我說要嫁人了,要跟著丈夫回來拜訪,可把我高興壞了……但那之後她忽然就消失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擔心她落到了歹人手裏,想去救她…可是我的身子、我的身子也吃不消了,不然……”病榻上,一生叱咤風雲的劍聖劇烈地咳嗽著,艱難地交代沒有了結的心願,抓住了大弟子的手,“淵兒,師傅一生只收了你們兩個弟子……我去了以後你們、你們要相互照顧,你一定要……”

然而一口氣提不上來,老人的語音衰竭了。

“我一定把小師妹找回來,好好照顧她。”拍著師傅蒼老松弛的手,一生不羈的大弟子尊淵低下頭去,替劍聖補完了那句話,許下諾言。但是一安葬完師傅,他就有些後悔了——天下那麽大,誰知道那個小丫頭失蹤那麽久、如今去了哪裏?萬一她已經死在什麽角落裏了,他豈不是要浪費一輩子?他尊淵一生浪跡,從未被任何事拘束,如今居然自己把頭套進了枷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