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外傳·織夢者 雲荒 十、

一記連著一記,鐘聲綿長清冷,仿佛回蕩在看不到底的時空中。諭示著新一天晝與夜交接的來臨。

在最後一記鐘聲響過之後,客廳的第三扇窗子忽然透出了淡金色的光!——非常奇異的景象,分明是外面是漆黑的夜,可窗子居然透進了光!光線由弱而強,慢慢變幻。

金光中,第三扇窗子忽然消融了。

辟邪的眼睛注視著那扇在零點鐘聲裏悄然打開的窗子,神色嚴肅。蕭音也不鬧了,安靜了下來,慢慢坐回了椅子上,手撐著隱隱作痛的額頭,纖細的腕上金色鐲子叮當脆響,回應出了淡淡的金色光芒。

金光忽然大盛,湮沒了室內的一切。

那一瞬間蕭音習慣性地閉了閉眼睛,避開那轟然盛放的金光。

等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子已經消融了——窗外浮現出一個絢麗嶄新的世界:

這裏的淩晨,正是那一個時空的黎明前夕。太陽還沒有升起,但是晨曦的微光已經籠罩了大地。神秘的新大陸在黎明中露出真容,呈現出奇異而美麗的色彩:白色、青色、藍色、紫色、黑色、砂色交錯著,宛如一張縱橫編織成的巨大毯子,鋪向天的盡頭。大陸的中心有巨大的湖泊,綿延萬裏,在晨曦裏,宛如被天神撒上了零散的珍珠,發出璀璨的光芒。

那便是她用心力描繪了無數遍的雲荒大陸。這般宏偉寬廣、看不到盡頭……蕭音看著窗外的那片黎明前的大地,忽然間有一種激情和自豪湧上心頭,讓她的眼睛都微微濕潤了:那便是雲荒!她一手創造的雲荒!十年來,她以個人之力支撐著這片廣袤的土地、延續著這個世界,用盡了所有的心血澆灌著這個本已死亡的國度,讓一切在虛擬中延續。

那裏的一切、每個國家和民族,都仿佛是她身體裏孕育出的嬰兒。

那個瞬間,創世的自豪感和成就感沖淡了一切,她忘了片刻前雲荒給她帶來的傷害。

窗子裏的景象不停變幻,鏡頭由遠而近,向著大陸中間凝聚。雲荒的中部,是連綿萬頃的鏡湖。黎明前的湖面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倒映著黑沉沉的夜幕,以及湖中的城市。湖中心那座孤城拔地而起、氣勢磅礴,夜色中看來,竟然一直堆到了九重。那便是雲荒中最大宗主國“空桑”的帝都伽藍城。

城市正中,一座龐大的白塔高聳入雲,壁立千仞、飛鳥難上。白塔底層的基座占地已有十頃,塔身一路上來有柔和的收分,但即使如此、到了塔頂上依舊有二頃的廣大面積。

窗外的景象繼續變幻,鏡頭越來越集中、越來越集中……最後按照一貫的規律,沿著伽藍白塔旋轉了一周後,定格在白塔頂端的神廟上,然後,一切都慢慢拉近了——

神廟的門早已打開,聖女帶著神官們匍匐在九重門之後,恭謹地等待著什麽。

金光湮滅的刹那,聖女擡起了頭,將雙手按在額心,恭恭敬敬地睜開了雙眼,看著另一個時空裏的一對男女,用吟唱的方式吐出了字句:“長夜已盡,黎明將至,好夢未醒。偉大的神袛啊,請賜予雲荒新的一天!莫讓一切,消失在太陽升起之前!”

聖女擡起空洞洞的眼睛時,蕭音只覺心裏一窒——明明也是死去了多年的冥靈,可這位伽藍神廟裏最高貴聖女的眼裏、依然透出無邊無盡的渴望和虔誠:那是對生命延續的渴望,以及對神袛無比的虔誠。那是一群完完全全的殉道者,將身心都奉獻給了神。

而他們的眼神,每夜每夜的出現在零點的窗中,透過時空注視著她和辟邪,讓蕭音不自禁的微微顫抖——她不過是一個凡人,無法如辟邪那樣、安之若素地承受這樣的目光。

“聖女,”辟邪站在窗前,用俯視的角度開口說話。那一刻、他的眼神和語氣,完全區別於平日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而完完全全是——神袛的口吻,只手翻覆著生死,“請伸出你們的手來,承接新一日的‘夢之卷’,守護新的雲荒。”

“多謝神的恩賜!”神廟裏所有神官齊齊跪拜,重復著這每日的儀式。

蕭音忽然間有些惶惑起來:新一日的夢之卷?今天她根本沒寫一個字,哪裏有新編織的幻夢可以給那些雲荒上的神官?辟邪又不是織夢者、如何能如此輕許承諾?

然而,她正自驚訝,辟邪卻聲色不動地揚起手來,唰唰的輕響,幾頁稿紙從他手心被無形的力量托起、浮上了半空。

蕭音忽然呆住了:是那幾頁!那個小姑娘艾美下午塗抹的幾頁稿子!

織夢者還在驚訝,神袛的雙手展開、已經開始了“化夢”的程序——用他淩駕於萬物之上的力量、將凝聚了織夢者精神力的文字緩緩化為夢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