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荒顏 第十章 兄弟(第2/6頁)



公子舒夜微微發抖。極目望去、東南方的戰雲密布,隱約顯露出戰爭的激烈和殘酷。

回紇的狼子野心、他十年來無日無夜不在枕戈待旦地提防。然而只因沙曼華……只因那個女人的忽然出現,令他忽然發了狂一般把一切都拋下,落入了對方的計算。可墨香……那個身經百戰、權傾天下的鼎劍候,居然也同時昏了頭?

“敦煌、咳咳,敦煌守軍不過五萬……但看對方聲勢,絕不在神武軍之下。猝然發難,而軍中無帥群龍無首……我怕、我怕敦煌就要……”墨香只在絕頂上俯瞰遠處的黃塵,斷斷續續催促,忽然間急速做了一個動作,似乎將什麽東西吞了下去,“咳咳,絲路要沖若落入回紇手裏,中原局勢就不受控制了……你別管我,趕快回去……”

“你這樣的傷勢,留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公子舒夜霍然回頭,眉間也是煩亂已極,厲聲,“你這個瘋子!為了權勢不要命了麽?我帶你回去!”

墨香忽地笑起來,停息了片刻,想了想,又說了一句話:“她被帶往南方苗疆去了。不快點,就追不上了。”

公子舒夜一驚,呆住。鼎劍候臉上也有感慨的表情,用手撐住雪地,慢慢站起來,帶著滿襟的鮮血,擡手指了指南方,又指了指東南的敦煌:“你要去哪一邊?咳咳,還是……留下來?必須快些作出決定,沒有時間了!”

夕陽紅如血,將冰峰映照的晶瑩剔透。絕頂之上,兩名同生共死過來的摯友默然相對。

遠處戰雲密布、烽火連天,已經到了刻不容發的地步。不遠處,是那襲再度逝去的夢裏華衣,他畢生的至愛。而眼前,卻是為自己赴約、傷重垂危的朋友——要去哪一邊?一邊是多年的夙願和夢想、一邊是生死與共的兄弟,而另一邊、卻是在烈烈戰火中燃燒的故鄉和家園!孰輕孰重?孰取孰舍?

雪地上尤自有血點點潑灑,結了冰、宛如一朵朵火紅的曼珠沙華開在雪峰之上,淒厲而詭異,暗示著不祥的結局——沙曼華……沙曼華!

我又一次在近在咫尺的距離內、錯過了你。

那一瞬間、公子舒夜只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看不見的巨掌捏緊,透不出一口氣來。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忽然如此突兀切實地壓下來,幾乎要將他的心智和脊梁壓碎。無數聲音在心裏呼嘯、掙紮、怒吼,那樣激烈的爭奪在刹那間幾乎把他的心撕裂開來。

然而他的眼睛自從第一眼看到,就無法從遠處的黃沙戰火上移開。雖然看不見戰況、可那些哭喊奔逃的百姓和奮勇血戰的軍隊,卻是歷歷浮凸在了面前。那般重壓之下,他嘴裏說不出話、卻是向敦煌的方向不知不覺地移出了一步。那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一步。

“哈哈哈……”墨香在這一刹大笑起來,瞳孔忽然奇異地擴散開來,情緒異樣地高揚起來,“世事艱難啊,舒夜!你今日可知?莫怨我當年對你不起。”

然後他轉頭看著臉色蒼白的公子舒夜,眼裏有一種奇異的笑,坦蕩而澄澈:“這回好了,我們扯平了!當年累你受了一箭、我今日還你一箭;我那時出賣了你一次,你今日也扔下我一次——總算扯平了!我們回敦煌去罷!”

黑衣的鼎劍候以手按地,躍下了冰川——那樣迅捷的動作,幾乎看不出是一個重傷的人所能做的。怎麽……怎麽墨香他一瞬間還能爆發出如此精力?這樣嚴重的傷,即便是武林高手、也無法舉步吧?難道他這幾年來又練成了什麽功夫、能短時間內恢復自己的體能?

在公子舒夜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時,鼎劍候已經奔向了山腳他來時騎的那匹黑色駿馬,翻身而上,對他大聲招呼:“快走,回敦煌去!遲了、我們又要準備打一場收復戰了!”

來不及多想,公子舒夜飛身掠上自己那匹大宛名馬,沖下山去。

一黑一白兩騎如閃電般,沖向遠處戰雲密布的敦煌。

大宛的夜照玉獅子馬和天山的烏電騅,都是萬裏挑一的名馬,日行千裏。此刻並肩馳騁在酷熱的大漠裏,宛如疾風閃電。

黑衣的鼎劍候在疾馳中一直沒有說話,緊緊握著馬韁將身子貼在馬背上,神智似乎有些恍惚,臉上居然沒有露出重傷的痛苦之色。幾個時辰後、敦煌在望,鼎劍候才仿佛緩過了神,從馬背上直起身來,不動聲色地探手摸了摸傷口,摸了一手的血。然而他臉上依然沒有顯露出絲毫的苦痛,從懷中摸出一物、再吞咽了幾顆,便只管盡力策馬前奔。

旁邊公子舒夜的眼睛定定盯著前方滾滾黃塵,瞬也不瞬,劍眉蹙起、恨不能一步跨到敦煌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