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二、骷髏花(第2/3頁)



她沒有姓,卻有著一雙清明寧靜的眼睛,於是他給她取名為“澈”。

她成了拜月教主,於是,那些教眾們就恭謹地稱這個小女孩為“神澈”。

他廢黜她的時候,這個孩子才八歲——那時候他遇到了小葉子,那個羅浮葉家的小妖精,於是毫不猶豫地轉立那個孩子為教主。離他隨口下令將那個八歲的拜月教主廢黜,已經過去了五年——而這個被關入水底密室的小女孩,居然還活著?

他只手翻覆了這個孩子的命運。

把她從泥潭裏捧上王座,又如拂去一顆塵埃一樣將她甩落在塵土裏。

然而可笑的是,他早已不記得。

“在那之前,你恨不恨我?”忽然間有一種奇特的沖動,他問了這樣一句奇特的話。

“不恨……只是有點難過。我想,一定是我哪裏做的不好,所以惹得祭司大人生氣……”神澈怔了一下,眼裏依然有難掩的傷心,“現在我終於明白,這沒有為什麽,很簡單的,就是祭司大人不要我了——就如我爹當年一樣。”

昀息默默地聽著,沒有說話,嘴角忽然浮現出一絲苦笑。

為什麽呢?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吧。

原本,他就有一個支離破碎的靈魂。

“那麽,現在,開始恨我了麽?”低聲地,他追問了一句。

站在這間禁閉了她五年的密室內,神澈擡起頭,仰望著頂上金索困住的那個人——波光從頭頂透下來,幽藍如鬼魅,頭頂的水中有無數死靈在遊弋。而那個人如同一只受傷的白鳥一樣被釘在金索上,白袍上濺滿了殷紅的血,如殘破的羽翼垂落下來。

童年的記憶中,尤自可以浮現出這個人睥睨眾生、俯仰天地的身姿。

而如今被這樣的關入水底,又是多大的屈辱呢?

她看著那個遺棄了自己的人,眼神澄澈,沉默許久,緩緩搖了搖頭。

那之後,又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

兩年,或是三年?

紅蓮幽獄裏只有他們兩個人,每日默然相對。昀息祭司原本就是話不多的人,被關入這個密室後更加寡言了,即便是在每日惡靈洶湧而來噬咬他血肉的時候,都保持著靜默。

她縮在底下,卻每一次都驚怖得發抖,閉上眼睛不忍觀看。

——那是什麽樣惡毒的血咒?居然讓人每日死去一次,又活過來一次!

不知附了什麽樣的血咒,那些聖湖裏遊弋的惡靈每日裏居然能通過金索來到密室,直撲向昀息大人。然而祭司身上擁有的力量是強大的,幾乎能肉白骨、逆生死———早上那些惡靈吃掉他的血肉,可到了晚上他就能復生過來。

每日都要死去活來一次,永無止境。

她不得已地充任了唯一的旁觀者。那場面,她覺得連看都是一種酷刑。然而,他卻居然沉默著忍受,從頭到尾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直至身上血肉被一分分噬咬殆盡,那雙深碧色的眼睛,尤能直視著自己空洞洞的軀體。

真是個奇怪的人……他的眼裏,似乎看不見生和死,而只有虛無。

然而那種虛無,並不是術法到了化境後的太上忘情,而是一種沉郁的虛無,仿佛一片看不見底的沼澤,裏面浮浮沉沉著諸多死去的東西。

然而這樣的一日日下來,先崩潰的卻是她。

“滾開,都給我滾開!不許吃人,不許再吃人了!”那一瞬間,她再也忍不住地跳了起來,揮舞著雙手撲向那群惡靈,尖聲叫著,想把那些正在食人血肉的魔物趕開。她用力搖動著那根金索,不管上面燃起了幽藍色的火,灼燒著她的手。

那些惡靈雖然每日出入密室,然而似乎受了什麽約束,一直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但此刻看到她主動挑釁,立刻兇狠地張開了口,向著她狠狠咬下來!迎頭而來的那張慘白的臉,居然有幾分奇異的熟稔。

然而她來不及多想,就和惡靈赤手搏殺起來。

很快的,她就感覺到不支。眼前全是灰白色的煙霧,充斥著厲叫和慘呼。一只又一只惡靈飄飛過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

她想掙紮,手足卻不聽使喚。

“快跳!”忽然間,耳邊有一個細細的聲音催促,“跳起來就不怕了!”

嬰?是嬰在對她說話?跳什麽?……她唯一會的,只有跳房子而已啊。

“跳吧。”那個聲音輕微地嘆了口氣,對她說,“骷髏之花開放的時候,整個冥界都會跟隨你一起舞蹈!”

那一場混戰不知是怎麽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