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十、流光(第2/3頁)



“可你還每年送他這樣珍貴的東西,還通過我不時打聽他的消息——你也很記掛他吧?”縹碧盡力分解,“你分明過得很好,可他卻一直在擔心——你們當年那麽要好,如今也不能這麽折磨他啊。”

“他太善良……和我正好相反呢。”流光望著窗外,眼神忽地變得很奇怪,喃喃,“我真的是很害怕再面對他。”

頓了頓,透過簾子的縫隙望著天空,他的神色轉瞬淡漠:“太陽落山了——就要下大雨,你也該趕緊回去了。不然扶南可要擔心了。”

感覺到對方已經是再三的下逐客令,縹碧站起身,卻遲疑著轉過頭來,眼睛停在流光的臉上,問了最後一句話:“流光……剛才我告訴你阿澈從水牢逃脫,你似乎一點也不吃驚?難道…你早就知道?可你又怎麽會知道聖湖水底幽獄內的情況!”

流光的手停頓在簾子上,臉色微微一變,卻沉默不答。

縹碧凝視著他,想從這個自幼相伴的書友臉上找出一絲彌端,但流光的眼眸深不見底,她只是凝視了幾秒,便有一種沉溺的感覺,連忙移開了眼睛,微微嘆息:“你不願意說,那麽我就不問了。告辭。”

流光沒有送縹碧,只是站在窗前目送她沿著遊廊走遠,最後輕盈地一個轉彎,在一盞風燈下消失了蹤跡。

他闔上了眼簾,手指微微有些發抖,極力壓抑著內心湧出的種種記憶。

又要看不見了……每次她離去的時候,他都只能強迫自己不去看她。

“我可不想當教主,那太麻煩了……如果能讓我來管神廟藏書閣,那才是最好的事呢!”

記憶中,那個少女抱著書卷,隔著書架對他說話,滿臉都是對術法的迷醉。

那時候,他原本想安慰剛剛和教主玉座失之交臂的她,卻不料這個十歲的孩子卻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隔著一冊《元嬰吐納》看了看她,忽然發現書卷間露出的眼睛是這樣的清亮,甚至比神澈那雙令昀息師傅迷醉的眼睛更加動人。

空蕩蕩的藏書閣內,經常只有他們兩個人在發奮研讀這些積滿了灰塵的經卷。

他所圖者大,自懂事起就以超越師傅為目標,因此選的也大多是《傀儡術》、《追魂骨》、《分血大法》等高深淩厲的術法搏擊之書,偶爾修成一術便欣喜不已。而縹碧喜歡研讀的完全和他相反,她只愛《星野變》、《堪輿考》、《白雲仙人靈草歌》之類的書,俯仰於天地之間,探究洪荒奧義,對別的全無興趣。

月神像前燭光如海,隔著豎到屋頂的巨大書架,他們無聲無息地成長。但相互間的交談卻不多,最多只是在走道上遇見了,各自抱著書卷點頭一笑。

隨著知見的廣博,縹碧越來越安靜從容,眼眸裏有知性的光輝,心也更加平和明朗;

但是他卻越來越煩躁,即便是十五歲時便已修得了驚人的法術,但隨著力量的增長,他也越來越清晰地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是再也不可能超越師傅——那個強悍淩厲得超越了善惡的祭司。

心念一動,便再也難以如平日那樣專注於書卷,幹脆,他就絕足於藏書閣,開始處心積慮地謀劃,想通過別的途徑來打倒那個不可戰勝的師傅。

直到那一夜……那個血汙橫溢的背叛之夜,他看著那個紅衣女童狂笑著將昀息祭司打落水底幽獄,他才松了一口氣。

從此後,那個擋在他前進路上的、絕壁般的身影,終於去除了。

他獨居於朱雀宮內,將藏書閣內的典籍全數搬來砌於四壁,每日裏只是埋頭修習,執迷瘋狂般地追逐最強的力量,漸漸變得沉默內斂,性情孤僻——五年來,他與世隔絕,除了天籟教主之外,唯一保持著聯系的、便只有縹碧這個昔年的書友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願意見她。

雖然幾經波折,命運對她毫不容情,從雲端直落到塵土,但她依然從塵土裏開出花來。

每一次見到縹碧,都覺得她更加美麗。這是一個內斂明凈的女子,不張揚,不活躍,隨遇而安,默默地成長著,猶如忍冬花一樣堅強而秀麗。扶南那家夥……雖然是個沒心沒肺的傻瓜,也經歷了很多挫折,但目下能和縹碧朝夕相處,總算是幸福的。

但每一次見了她,他都要極力克制自己,不在她離去的時候追上去挽留。

後來,他慢慢明白了,自己之所以願意見到她,大約只是覺得她眼中的某種東西、可以安撫他的日漸枯竭孤寂的靈魂罷。

多年以前,在那個空曠寂靜的神殿藏書閣裏,他們或許是在一個起點上的——但是,自從他們的手指握住了迥然相反的典籍開始,他們開始追求不同的東西,背道而馳,已然走得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