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二.雪 第一夜(第4/7頁)



“求求你。”他卻仿佛怕她說出什麽不好的話,立刻擡起頭望著她,輕聲,“求求你了……如果連你都救不了他,沫兒就死定了。都已經八年,就快成功了!”

她握緊了那顆珠子,從胸臆中吐出了無聲的嘆息。

仿佛服輸了,她坐到了醫案前,提筆開始書寫藥方,霍展白在一邊陪笑:“等你治好了沫兒的病,我一定慢慢還了欠你的診金……我一向說話算話。你沒去過中原,所以不知道鼎劍閣的霍七公子,除了人帥劍法好外,信用也是有口皆碑的啊。”

她寫著藥方,眉頭卻微微蹙起,不知有無聽到。

“不過,雖然又兇又愛錢,但你的醫術實在是很好……”他開始恭維她。

她將筆擱下,想了想,又猛地撕掉,開始寫第二張。

“我知道你要價高,是為了養活一谷的人——她們都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或是孤兒吧?”他卻繼續說,眼裏沒有了玩笑意味,“我也知道你雖然對武林大豪們收十萬的診金,可平日卻一直都在給周圍村子裏的百姓送藥治病——別看你這樣兇,其實你……”

她的筆尖終於頓住,在燈下擡眼看了看那個絮絮叨叨的人,有些詫異。

——這些事,他怎生知道?

“你好好養傷,”最終,她只是輕輕按了按他的肩膀,“我會設法。”

霍展白長長舒了一口氣,頹然落回了被褥中。

畢竟是受了那樣重的傷,此刻內心一松懈,便覺得再也支持不住。他躺在病榻上,感覺四肢百骸都痛得發抖,卻撐著做出一個憊懶的笑:“哎,我還知道,你那樣挑剔病人長相,一定是因為你的那個情郎也長得……啊!”

一枚銀針釘在了他的昏睡穴上,微微顫動。

“就算是好話,”薛紫夜面沉如水,冷冷,“也會言多必失。”

霍展白張口結舌地看著她,嘴角動了動,仿佛想說什麽,眼皮終於不可抗拒地沉沉墜落。

“唉……”望著昏睡過去的傷者,她第一次吐出了清晰的嘆息,俯身為他蓋上毯子,喃喃,“八年了,那樣的拼命……可是,值得麽?”

從八年前他們兩人抱著孩子來到藥師谷,她就看出來了:

那個女人,其實是恨他的。

值得麽?——她一直很想問這人一句,然而,總是被他憊懶的調侃打岔,無法出口。那樣聰明的人,或許他自己心裏,一開始就已經知道。



離開冬之館,沙漏已經到了四更時分。

綠兒她們已經被打發去了秋之苑,館裏其他丫頭都睡下了,她沒有驚動,就自己一個人提了一盞風燈,沿著冷泉慢慢走去。

極北的漠河,長年寒冷。然而藥師谷裏卻有熱泉湧出,是故來到此處隱居的師祖也因地制宜,按地面氣溫不同,分別設了春夏秋冬四館,種植各種珍稀草藥。然而靠近谷口的冬之館還是相當冷的,平日她輕易不肯來。

迎著漠河裏吹來的風,她微微打了個哆嗦。

冷月掛在頭頂,映照著滿谷的白雪,隱約浮動著白梅的香氣。

不知不覺,她沿著冷泉來到了靜水湖邊。這個湖是冷泉和熱泉交匯而成,所以一半的水面上熱氣裊裊,另一半卻結著厚厚的冰。

那種不可遏止的思念再度排山倒海而來,她再也忍不住,提燈往著湖上奔去。踩著冰層來到了湖心,將風燈放到一邊,顫抖著深深俯下身去,凝視著冰下:那個人還在水裏靜靜的沉睡,寧靜而蒼白,十幾年不變。

雪懷……雪懷……你知道麽?今天,有人說起了你。

他說你一定很好看。

如果你活到了現在,一定比世上所有男子都好看吧?

可惜,你總是一直一直的睡在冰層下面,無論我怎麽叫你都不答應。我學了那麽多的醫術,救活了那麽多的人,卻不能叫醒你。

她喃喃對著冰封的湖面說話,淚水終於止不住地從眼裏連串墜落。

雖然師傅對她進行過平復和安撫,有些過於慘烈的記憶已然淡去,但是她依然記得摩迦一族一夜之間被屠戮殆盡,被追殺逼得跳入水裏時的那種絕望。

十二月的漠河水,寒冷得足以致命。

那些殺戮者從後面追來,帶著猙獰的面具,持著滴血的利劍。雪懷牽著她,荒不擇路地在冰封的漠河上奔逃,忽然間冰層喀喇一聲裂開,黑色的巨口瞬間將他們吞沒!在落下的一瞬間,他將她緊緊摟在懷裏,順著冰層下的暗流漂去。

他的心口,是刺骨水裏唯一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