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九、往昔(第5/15頁)



完全不知道,身側這個人雙手上沾滿了鮮血。



烏裏雅蘇台驛站的小吏半夜出來巡夜,看到了一幅做夢般的景象:

漫天紛飛的大雪裏,一個白衣人踉蹌奔來,一頭奇異的藍發在風中飛揚,衣衫上濺滿了血,懷裏抱著金色的絨裘。那人奔得非常快,在他睡意驚醒的瞬間早已沿著驛路奔入了城中,消失在楊柳林中。

“天……是見鬼了麽?”小吏喃喃揉著眼睛,提燈照了照地面。

那裏,雪上赫然留下了深深的腳印,腳印旁,滴滴鮮血觸目驚心。

薛紫夜醒來的時候,已然是第二天黎明。

這一次醒轉,居然不是在馬車上。她安靜地睡在一個炕上,身上蓋著三重被子,體內氣脈和煦而舒暢。室內生著火,非常溫暖。客舍外柳色青青,綠蔭連綿如紗。有人在吹笛。

令她詫異的是,這一次醒來,妙風居然不在身側。

奇怪,去了哪裏呢?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那是《葛生》——熟悉的曲聲讓她恍然,隨即暗自感激,她明白妙風這是用了最委婉的方式勸解著自己。那個一直微笑的白衣男子,身懷深藏不露的殺氣,可以覆手殺人於無形,但卻有著如此細膩的心,能迅速的洞察別人的內心喜怒。

她下了地走到窗前。然而曲子卻驀然停止了,仿佛吹笛者也在同一時刻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另外一曲又響起。

推開窗的時候,她看到了楊柳林中橫笛的白衣人。妙風坐在一棵楊柳的橫枝上,靠著樹,正微微仰頭,闔起眼睛吹著一支短短的笛子,旖旎深幽的曲子從他指尖飛出來,與白衣藍發一起在風裏輕輕舞動。

笛聲是奇異的,不像是中原任何一個地方的曲子,充滿了某種神秘的哀傷。仿佛在蒼穹下有人仰起頭凝望,發出深深的嘆息;又仿佛篝火在夜色中跳躍,映照著舞蹈少女的臉頰。歡躍而又憂傷,熱烈而又神秘,仿佛水火交融一起盛開。

薛紫夜一時間說不出話——這是夢麽?那樣大的風沙裏,卻有烏裏雅蘇台這樣的地方;而這樣的柳色裏,居然能看到這樣美麗的笛聲。

“醒了?”然而笛聲在她推窗的刹那截然而止,妙風睜開了眼睛,“休息好了麽?”

她訥訥點頭,忽然間有一種打破夢境的失落。

“那吃過了飯,就上路吧。”他望著天空道,神色有些恍惚,頓了片刻,忽然回過神來,收了笛子跳下了地,“我去看看新買的馬是否喂飽了草料。”

在他錯身而過的刹那,薛紫夜隱約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卻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麽。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楊柳林裏,她才明白過來方才是什麽讓她覺得不自然——那張永遠微笑著的臉上,不知何時,居然泯滅了笑容!

他……又在為什麽而悲傷?

以重金雇用了烏裏雅蘇台最好的車夫,馬車沿著驛路疾馳。

車裏,薛紫夜一直有些惴惴的望著妙風。這個人一路上都在握著一支短笛出神,眼睛望著車外皚皚的白雪,一句話也不說——最奇怪的是,他臉上還是沒有一絲笑容。

“你……怎麽了?”終於還是忍不住,她開口打破了窒息的寂靜,“傷口惡化了?”

“沒有。”妙風平靜地回答,“谷主的藥很好。”

“那麽,”她納悶地看著他,“你為什麽不笑了?”

他有些詫異地轉頭看她:“我為什麽要笑?”

薛紫夜愣住——沐春風之術會從內而外的改變人的氣質和性格,讓修習者變得圓融寧和,心無雜念,那種微笑,也就是這樣由內而外自然流露出來的。而從一開始看到妙風起,她就知道他十多年來修習精深,已然將本身氣質與內息絲絲入扣的融合。

然而,此刻他臉上,卻忽然失了笑容。

薛紫夜隱隱擔心,卻只道:“原來你還會吹笛子。”

妙風終於微微笑了笑,揚了揚手裏的短笛:“不,這不是笛子,是篳篥,我們西域人的樂器——以前姐姐教過我十幾首樓蘭的古曲,可惜都忘記得差不多了。”

他微微側頭,望向雪後湛藍的天空,嘆了一口氣。

“那個時候,我的名字叫雅彌……”

那些事情,其實已然多年未曾想起了……十幾年來浴血奔馳在黑暗裏,用劍斬開一切,不惜以生命來阻擋一切不利教王的人——原本,這樣的日子,過得也是非常平靜而滿足的吧?那樣純粹而堅定,沒有懷疑,沒有猶豫,更沒有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