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 二、昨夜星辰昨夜風(第5/8頁)



華瓔雖然江湖經驗少,但是她極聰穎,七年前見過衛莊的劍法,即使幾年後再戰心中也一一清晰如明鏡。然而此刻他驀然的出指,在她看來卻是完全的茫然一片。

一時來不及退開,驚神三指便全部彈到了實處。每彈一指,凝碧劍就往後蕩開一尺。華瓔只覺得劍身上有內力如同怒潮般洶湧而來,一浪接著一浪,絲毫沒有她調息的余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握著掌中的劍,不然它脫手落地。

然而,她的身形卻被這股大力扯得往後踉蹌了幾步,內息一個不順,足下一滑,幾乎從望湖樓的檐角摔落下去。

在華瓔手中長劍蕩開,立足不穩空門暫現的時候,衛莊毫不遲疑的轉過劍鋒,一招流光飛舞,漫天的劍光中,長劍斜斜削近她的頸側,猶如流星閃電。

"小心!"在望湖樓內,連一直沉默著觀看對決的掌門師姐華清,都驚懼的脫口而出。其余的幾個師妹被兩人之間令人眼花繚亂的招式看呆了,居然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華瓔踉蹌退後,足尖點住了檐角的滴水瓦當,才穩住了身形。然而回頭之間,已經看見那柄熟悉的古樸長劍直削向她的頸部,劍光背後,紫衣銀帶的人眼光犀利冷漠猶如冰雪。忽然間,她心裏有一種蒼涼而恍惚的感覺。

他果然比她想象中更加厲害啊。好快的一劍……已經來不及招架了。

畢竟缺乏對戰的經驗,生死之間,白雲宮女弟子居然忘了如何連封帶打的回擊,只是閉了眼睛,盡力的將凝碧劍往面前一橫——然而,她也知道,已經是來不及了。

在秋雨咽咽的西子湖上,被逼到屋角挑檐上的年輕女冠臉色蒼白,如一只白羽的鶴,折翅欲墜,卻猶自帶著清冷的傲意。

並無哀憐,也無絕望。

以她的修為,竟然心靜如水一至與此?

然而,在她回首之間,手中的劍大幅度的振蕩來去,袖袍飛舞,不期然間,竟有一片單薄的紙片從袖中飄落。

很普通的一張素白信箋,上面依稀有一行墨跡。外面的雨絲方下得濃密,那小小的紙片一經飄出就逃不開網下來的雨點,在空氣中方才一個轉折,轉瞬間已經被打濕了,洇開了深深淺淺的墨跡。

然而,在紙片飄落的軌跡滑過眼前時,他還是看見了——

"悵臥新春白跲衣,白門寥落意多違。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那樣一首他一瞄開頭、就能熟極而流的律詩,就從她那一襲素凈的道袍中飄落。仿佛被人當胸一劍刺中,衛二公子的臉瞬間蒼白。

李義山的《春雨》……李義山的《春雨》?

電光火石的恍惚,他記起了七年前那個下著雨的春夜。

那時他與她剛剛邂逅不久,情深如海,恨不能時時刻刻都相伴相陪。

然而那夜他偷偷來看她時,卻見得她家裏燈火通明賓客滿門——原來是淮南節度使薛昭義的連襟、朝中戶部侍郎田端方來訪。

楚妍被母親喚去作陪,一起招呼前來的田家女眷,不得脫身。好容易覷了個空兒,起身去窗下倒茶,她推開窗,如所想的看見了他。

紫衣銀劍的他站在蒙蒙的春雨中,一直凝望這個燈火不滅的紅樓,也不知站了多長的時間——似乎是連心都等得冷了,才看見她從窗口望過來。

那窗、那雨,無形無跡,卻仿佛空氣中看不見的柵欄,阻斷了他們相互凝望的視線。

透過細雨看過去,她的眼光也是悒郁的。這樣的小年紀、便有這樣的目光……她的不快樂反而讓他感到莫名的內疚,他只有遠遠的對她微微笑了笑,然後孤身飄然歸去。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他知道,在那一刹那,他們一定同時想起了李義山那一句詩——雖然下一次相見時,他們誰都沒有說起。

七年後,在劍氣縱橫之間,他看見那一張信箋輕輕滑落,恍然如夢。

衛莊的手猛然一顫,手中的長劍幾乎脫手滑出。然而,那樣淩厲的一劍,已經如箭在弦般刺了出去,他只來得及盡力的轉動手腕偏開那致命一劍的方向,卻也心知未必來得及。

陡然間,他一陣心灰意冷。

他驕傲,他自負,而且張揚性情,然而在某些刹那,他的軟弱卻也來得極其的迅速和絕決,能放棄掉所有。

細雨中,衛莊盡力轉動手腕偏開手中長劍的去勢,身子卻依舊在慣性中前沖。華瓔的臉色蒼白而平靜,只是站在那裏,根本沒有用什麽劍招來反擊,只是回過劍,一劍當胸平掃過來……然而,只要他輕彈一指,便能將長劍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