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碧台蓮(第3/10頁)



遊女喧聲盈耳,來往如織。有錢人家大都包了附近的亭台軒榭,作為出遊的暫時歇息地方,一般人家的女子走得累了,只能在湖邊和白堤上歇歇腳而已。

“送薔薇花主張氏麗華。”翻過一條淺紅色的絲絳,看見上面寫著的字,白螺微笑了起來,看了看已經開盡了繁花、空留一片綠葉的薔薇,眼睛看著某處,不說話。

“姐姐!姐姐!”忽然間,停在她肩頭的白鸚鵡叫了起來,同樣看著花樹上某處。

“雪兒,閉嘴!”白螺臉色一變,清叱,然後轉頭,重新看著那一處,微微點頭,離去。

梅花花神柳營梅;杏花花神楊玉環;薔薇花花神張麗華……那些送花神的幡在夏日的風中上下翻飛,色彩明麗,點綴的濃綠的西湖一片繽紛。白衣女子攜著鸚鵡,在那些紛飛的絲絳和各色絹花中緩緩走過,目光一一掠過那些開殘了最後一朵花的花樹,眼裏閃爍著復雜的光芒,微笑著一一走過。

“都走了……”沿湖走著,慢慢地居然走到了下天竺。人跡已是漸漸稀疏,只留綠樹濃蔭一片。倚著垂柳,驀然,她低低說了一句。

“白姑娘……你是白螺姑娘麽?”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招呼,白衣女子臉上那種自語般的寂寞神色陡然收斂,靠著樹回過頭去,看見了那個對自己招呼的中年美婦。

這位婦人是有錢人家的打扮,穿著簇新的百蝶穿花灑金裙,月白紗衣,右手露在紗衣外,豐皙的手腕上套了一串蜜臘佛珠,戴著藍寶戒指的手裏拿著一把雪白的團扇。一見她轉頭過來,眼睛裏騰起難掩的歡躍,急急的過來:“是白姑娘!老天……真的、真的還是讓我碰到了姑娘了!”

“夫人是——”有些疑惑的,白螺問了一句。

一腔喜悅的美婦見白螺遲疑,不由頓了一下,有些急切:“我是興娘啊……白姑娘忘了?十五年前青州的災荒!那次若不是白姑娘,我們一家早餓死了——”一邊說著,她一邊卷起了左手的袖子,腕上竟是空空蕩蕩,左手似乎是被什麽利器被一刀斫斷!

“青州?……”白螺想了想,神色漸漸舒展開來,微笑,“原來是你,如今真是富態了。”

吳興娘這幾年想來過得很好,養尊處優之下,有些微微的豐滿起來。聽得她這麽說,興娘有些臉紅:“托姑娘的福,過得也算安逸。十多年了,老了……哪裏像姑娘,還是一樣的容色。”邊說著,中年美婦邊擡眼看了白螺一眼,對於白螺十幾年不變的容貌露出了詫異之感,然而畢竟是大恩人,終究不便多問。

說完了,她眼睛卻有些紅潤,低了頭,輕輕道:“白姑娘,如今我和外子安家在紹興,今兒花神會帶了女眷來靈隱上香——碰到了姑娘,真是天意!姑娘的大恩,興娘夫妻一直日夜不敢忘,只怕是緣吝一面,今世無法償還。”

白螺微微笑了笑,眼角的墜淚痣卻仿佛滴下了一滴淚來:“夫人如今過得好,白螺便是高興了。報恩什麽的,何必提起。”

這個世上,她看過的、了解的不為人知的隱秘不計其數,但是她何曾想過要用捏在手裏的過往、去打擾過那些已經擺脫惡夢好好生活著的女子?

“今兒送春回來,我家在靈隱禪寺開素齋宴。白姑娘要不要來歇歇?”興娘臉上有感激之色,一疊聲的相邀,殷切的望著她。知道恩人平素的性情,興娘知道再說什麽報恩的話,只怕會讓白衣女子走的更快,只好收起了謝意,殷勤相邀。

白螺本想搖頭,然而看著古木參天的寺廟,聽著隱隱的梵唱,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麽。白鸚鵡咕噥了一句,抓抓她的肩頭,白螺微微一笑:“那麽,就叨擾了。”

靈隱裏面,香客不多,大約今日遊人都去送花神了,莊嚴的佛殿裏一片空寂。在偏房小院裏喝了幾口龍井茶,興娘絮絮的說了一些家常,比如那次青州災荒後如何和丈夫一起回到了老家紹興、這些年如何的行商賺錢立起了家業,兒子娶了媳婦今年已經考上青衣秀才……等等。

白螺靜靜地聽著,偶爾笑著接幾句,只是看著興娘如今富態安詳的臉,看著她說話時候不自覺流露出的滿足和幸福,白衣女子的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意。真的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完全不再是當日青州城裏那個滿面菜色奄奄一息的樣子。

果然……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雖然曾經經歷過那樣的流離災禍,卻終於換取到了今日——這個世上女子的堅忍和活力,永遠都不曾讓她失望。白螺心裏定了定,有一種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