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障(第3/3頁)


“好,先讓迦香活過來……我告訴你,如果她死了,那麽——”靈修收起了劍轉過身去,一直平淡到波瀾不驚的眼裏陡然閃過殺氣,一指墻裏那口鐵棺,“我就要你回到那裏面去!當然,如果你讓她那樣活下去了,我一樣也要讓你死!”

顫抖的手指用力握緊劍柄,仿佛極力平定內心不受控制的情緒,靈修霍然回頭,走出了毗河羅窟。門在他身後重重關上,外面的天色已經快要亮了,荒漠的冷風掠過來,撫上他滾燙的臉——蜀山劍仙再也難以抑止心中的強烈情緒,坐在殘破的台階上,將快要裂開似的頭埋在掌心。

無論如何他都要這個邪魔死……那麽,迦香呢?迦香又該怎麽辦?

那個瞬間,連他自己都震驚於內心湧現的殘忍的殺戮欲望。他一貫冷定如巖石的手指握在青霜劍柄上,居然難以控制地微微顫抖——內心不斷湧現出將眼前這個異族人一劍格殺當地的念頭,好幾次幾乎難耐地拔劍,終於硬生生按捺下去。

幾千年的清修之後,他居然再度有這樣強烈的怒意和殺意!

那是、那是“障”的出現?

如果說一切貪嗔癡妄都是空,一切色相都是假,那麽為何他依然無法抑止如今這般湧上心頭的、切切實實的憤怒和悲哀?原來千年的修煉才是一場空……從紅塵中最初的陌路相逢,到公主和名將的斬斷塵緣攜手歸隱,再到夢華峰上千年修煉——最終的最終,千變萬劫如風般呼嘯掠過,他們依然是相見不相識。

一切只是從終點回到了起點。

他本以為那麽漫長的歲月裏,他們已經不用再說什麽、做什麽來表達彼此內心所想,只求能盡力提升自己,讓彼此永遠存在和相伴,與天地同壽。沒有想到,在那樣長的沉默歲月裏,他們之間只是越走越遠。

一窟的吸血邪魔都四散逃盡了,不知道會流向何方為禍人間,而那個吸血鬼之王還在背後這個毗河羅窟裏,正在將迦香變成新的邪魔。

無論如何,迦香無法再回到蜀山:無論她死於日光之下,神形俱滅;還是成為新的吸血邪魔,永遠與黑夜死亡為伍——她永遠都無法回去。而他將一個人回到夢華峰上,永遠不會死去,永遠不會衰老,一個人面對著沒有迦香的空空蕩蕩的天界。

這個結果不會再有改變。

那麽,他現在坐在這個荒涼古堡的台階上,看著黎明前的暗夜,又在期待什麽?

青衣劍仙用冰冷的手捂緊了滾燙的額,感覺心中如同被千萬把刀攪拌著,割裂成碎片——那種真實的痛楚的感覺,已經將近千年沒有過。

腳微微動了一下,有什麽東西發出了清脆的聲音。靈修低下頭,看到的是一只破碎的水晶杯,大約是被方才那些逃離古堡的吸血鬼們隨手丟棄、杯口破損的高腳杯裏面還沾染著淡淡的血跡。

那是……迦香的血。她為那個封在鐵棺裏的吸血邪魔,竟然不惜流盡最後一滴血。

她不願在空茫中忘記自身的存在,而他不願在永生的黑暗中慢慢腐爛,所以在機緣流轉中、茫茫時空裏相遇的瞬間,毫不遲疑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彼此,對抗那種空茫的永恒。他們彼此相愛?……他們彼此相愛!……但是,他呢?他呢?!

一直都平靜的眼神陡然變了,青衣劍仙緩緩將那只破碎的水晶杯湊到唇邊,讓裏面殘留的血跡濡濕唇角,漆黑的眸子裏失去了千年來保持著的空靈和淡漠,凝聚起說不出的痛苦和絕望,隱隱帶了煞氣。

破碎的水晶杯割破他的嘴唇,鮮血一滴滴凝聚在微溫的殘破杯中,邪異而華麗。

青霜仿佛感覺到主人的奇異改變,仿佛畏懼似地發出了顫抖的輕吟,瞬忽掠起,似乎要離開靈修的身邊。然而修長的手指猛然探出,一把抓住了試圖逃離的飛劍。

眼中湧動著殺氣,靈修猛然扔下了酒杯,執劍起身,推開了毗河羅窟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