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弈(第4/5頁)



公子楚默默頷首,出神地望著湛藍的高空,眼神寧靜深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恕臣大膽——其實公子也該考慮重新結一門婚事。畢竟公子和蕙夫人仳離也已經兩年多了。”穆先生遲疑了一下,還是覷準了時機,再度開口提及此事,“大變將至,少不得有一場殊死搏殺,公子此刻也需結納得力的臂助。”

“哦?”公子不置可否。

“公子蘇的胞妹婉羅公主,似是傾慕公子已久。”穆先生小心翼翼地措辭,“此次還專門求兄長將她帶上隨行,借著參加婚典之機來到了胤國——”

“呵……”公子忽然笑了起來,“先生有經天緯地之能,怎生改行做了媒妁?”

被那般清亮的目光一掃,老成練達的穆先生忽地覺得慚愧,噤口不言。

“得力臂助?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場博弈罷了。”公子淡淡的笑,眼裏的神色卻如同冰雪,“王室候門的婚姻,多半做不得準,恩情比露水還短。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連蕙風她都是如此,別人又怎可指望。”

聽得此語,穆先生微微一震,不敢立時回答。

東陸青年男女一貫早婚,在二十歲授冠之前大都成親。公子的結發之妻方蕙風系出名門,原本是大胤三朝元老方船山的孫女,十六歲便由先帝賜婚嫁給了長皇子舜華。這位蕙夫人是大胤貴族裏出名的才女,出口成章,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加上性情嫻雅沖淡,所以雖是婚後久無所出,和公子也算是相敬如賓。

然而三年多前大胤政局變幻,一直大權在握的公子獲罪下野,朝野毀廢無休。方船山乃三朝老臣,多年宦海沉浮,善觀風向,眼見皇帝殺機已動,抄家滅門之難便在旦夕,怕受牽連,便偽稱主母病重,將蕙風接回了娘家——不一時,便傳出了方閣老與諸大臣聯名秘密上疏皇帝,告發皇長子公子楚意欲謀反的消息。

那一次的宮廷陰謀讓公子幾乎送了性命。在那場風波過後的第二天,一紙休書便送到了方府,結束了這一場望族之間的政治聯姻。

一年之後,方家再度嫁女,第二任夫家是當今炙手可熱的刑部尚書張攀龍。

自從三年前出妻之後,公子便無再娶之念,而朝野上下因其失勢,個個惟恐避之不及,更無一人肯再與之聯姻——於是,公子獨居於頤風園內,飲醇酒、近美人,沉溺於聲色犬馬,夜夜笙歌直至天明。

知道一語觸及了公子內心深處的隱痛,穆先生自知失言,便不再出聲。

“舜華雖不才,亦尚未到賣身以求的地步。”沉默了許久,公子楚擡起頭,望著天上舒卷的白雲吐出一聲低笑,“要知道,在這一場博弈裏,若是我一開始就想贏,如今早就贏了。”

他黯然:“只是……那顆屠龍之子,之前一直落不下手罷了。”

穆先生默然。兩人便又重開一局。

園中寂靜,只聽棋子稀疏落下的聲音。遠處高樓上的歌吹之聲還在繼續傳來,伴隨著歌姬舞女的嬌笑,在驪山上空回蕩,如平日般醉生夢死。

“東昏候今日又來了麽?”穆先生問。

“嗯。”公子楚頷首,“他又看中了雲泉從衛國帶來的一個侍女,被拒後尤不死心,大概今日又借機來糾纏了。”

“怪不得公子要避了開去。”穆先生笑,“原來有這麽一筆風liu帳。”

“雲泉一貫不大看得起這個亡國之君,自然不會答應。”公子楚微笑搖頭,“但是東昏候卻是個死纏爛打的人,我怕被他纏著去做說客,只好跑出來求耳根清靜。”

穆先生苦笑搖頭:“東昏候一直被大胤禮遇,養尊處優,身邊的姬妾只怕都快有一百人了吧?如此酒色之君,怎能不亡國?——只可惜了龍首原上那十萬將士。”

“……”公子楚拈著棋子的手忽然一頓,低聲,“十萬將士也罷了,只是可惜了舒駿。”

聽得那個名字,穆先生也是一震,擡起眼看著臨枰的白衣公子,良久才嘆息:“原來公子還記著那件事?——龍首原一戰,想來至今心中耿耿吧?”

“是啊……”公子楚凝望著棋盤,上面一黑一白兩條大龍已經成形,正相互鬥得難解難分,“要知道我與舒駿多年雖互有勝負,卻也相互引為知己,並不希望看到他有如此下場。”

穆先生嘆息不語。

十年前,身為四公子之一越國公子昭率軍死守房陵關,令胤國大軍幾度無功而返。眼見強攻不下,公子楚派出門下著名的謀士解離,持黃金萬兩遊說於越京,令昏庸的君主對多年來手握大軍駐守在外的公子起了猜忌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