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蠻荒二(第2/3頁)



  “戰死的人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要喝酒,想起他們跟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年輕人摩挲著那個酒罐,猛地灌了一口。他喝酒像是喝水,蠻族濃烈的美酒辣在他的喉嚨裏,像是有灼熱的小刀在刮著。

  馬蹄聲傳來。

  年輕人猛地放下酒罐,看向北方。一騎黑馬的剪影沿著鐵線河對面的草坡極快地逼近,而後躍入了鐵線河。馬蹄上水花飛濺,騎士不顧一切地驅策著戰馬奔向真顏部的本陣。

  年輕人的心像是被提了起來,抓著酒罐的手不由得顫了顫。龍格真煌帶馬前進一步,黑馬背上的真顏部斥候勒住了戰馬。那是一個年輕的戰士,東陸武士曾經見過他在叼狼會上的身手,他騎著那匹從小一起長大的黑馬在小夥子們中馳騁縱橫,奪下了兇狠的活狼和少女的心,臉紅也不紅,只是驕傲而安靜地笑笑。

  可是此時他只是以手指著北方,用盡全身力氣瞪著龍格真煌,一句話都沒有說。

  “是青陽九王麽?”

  斥候點了點頭。

  “是虎豹騎麽?”

  斥候再次點頭。

  “辛苦你了。”龍格真煌點了點頭。

  年輕的斥候臉上透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他在馬背上搖晃了一下,吐出滿口的鮮血,一頭栽在草叢裏,他的背心並排紮著三支黑羽長箭,流下的血早已幹涸發黑。

  “虎豹騎!”白銅酒罐落在地上,東陸武士顫抖著重復了這個名字。全身的血都涼了,他賭輸了這場戰爭。他並不怕死,可是他用來下注的是整個真顏部的戰士和後方營寨的婦孺。北都城的大君被激怒了,終於派來了橫掃整個草原的虎豹騎,他低估了“青陽之弓”呂豹隱,那是青陽部戰功第一的親王,不知多少次都是險兵出戰,一擊之內奪旗斬將,奠定勝局。

  一天之內青陽九王的大隊奔馳兩百裏,“青陽之弓”的箭在最後一刻射到了戰場上。鐵線河完了,再沒有防線,剩下的只是青陽鐵騎踐踏和屠殺的舞台。

  星辰已經升起,夜風吹過草原,一片蕭索。

  這是最後的平靜,龍格真煌深深吸了口氣,看向背後的千人隊。這是他僅剩的兵馬,一支完全沒有受過訓練的隊伍,有十三四歲的少年,也有五六十歲的老人,真顏部最後的男人們都在這裏。他們手持簡陋的木柄長槍,列著散亂的隊形坐在地上休息,此時一齊站了起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龍格真煌竟然無聲地笑了笑。

  “你瘋了!由我帶這一隊沖上去擋住虎豹騎,你走!看見那顆青色的星了麽?追著它的方向走,一直去南方,渡過天拓峽到達東陸你就安全了,將來還有回來的機會!你現在死了,一切都完了!”年輕人回過神來,以自己的戰槍壓在龍格真煌的馬頭上攔住了他。

  “我沒有瘋,我只是不明白,”龍格真煌的聲音平靜溫和,“你給我說了很多東陸的故事,後來我一直想,這世上的人們到底該是互相親愛,還是你死我活。我們蠻族有首歌,唱的是‘獅子搏狼,狼食麋鹿,麋鹿就草,草也無辜’。大的動物要吃小的,就算麋鹿也要吃草,可是有誰去憐憫那些草呢?難道人也是這樣,大的部落就要吃掉小的,小的再去吃更小的?”

  “可是到底為什麽呢?我們沒有想過去吃掉別人啊?”龍格真煌看著少年,揮手指著自己背後的雜兵,“我們真顏雖然是小部落,難道就不能活下去麽?”

  年輕人怔怔地看著龍格真煌。這個牧民一樣的草原主君認真地凝視他,眼神像個迷茫的孩子。

  “不……不是這麽說的……”年輕人奮力地揮手,可是那個令人疲憊絕望的念頭卻在心頭揮之不去。

  老師的身影在拉殺的刑架上分崩離析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現,在那之前的一年,夜北散落的蠻族部落終於向陳國的大軍低頭,他們進貢皮毛駿馬和能歌善舞的少女,換取陳國的庇護。老師的鮮血淋漓背後,貧苦的牧民們並沒有過上更好的日子。

  “我不能逃走。我姓龍格,我是他們的首領,他們相信我能夠帶他們富強,無論我帶他們去哪裏,他們都會追隨我。反過來,也是一樣。我和他們一起戰鬥。我想不明白的問題,就留給青陽的大君吧。青陽是獅子,我們真顏是微不足道的雜草,可是就算雜草,也想活在這片草原上!”

  龍格真煌拔出他的刀,緩緩地帶動了戰馬,千人隊跟著他無聲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