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陸密使三(第3/4頁)



  阿摩敕遠遠地看了一眼,世子靜靜地躺在那裏,眼睛清亮亮地望著帳篷頂。他們進來的時候他側了一下頭,卻只是沉默。

  在他就要合上帳篷簾子的瞬間,忽然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合薩……”

  老頭子激動起來,搶過大夫手裏的油燈奔了過去,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世子,把阿摩敕也嚇了一跳。

  “合薩……蘇瑪……”

  “蘇瑪沒事,蘇瑪沒事。”老頭子握了握他的手,“明天你就見到她了。”

  孩子點了點頭,雙眼無力地合起,靜靜的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阿蘇勒!阿蘇勒!”老頭子呆了一下,有點失控地大喊起來。

  陸子俞上去探了一把,用力扯著老頭子的衣襟就把他給拖了起來。這個大夫也是出了名的暴躁,他看病的時候,貴族和大君都得在帳篷外候著,一個都不能例外。

  “只是睡過去了!”陸子俞壓低了聲音,“剛才只是心神不寧,才醒了一下。”

  阿摩敕站在帳篷外,月光透了進去,他又回頭去看那個孩子睡夢中清秀的臉,想到那個咿咿呀呀的啞巴女孩,想這個孩子只是為了惦記那個小啞巴才在極度的虛弱中醒來。

  英氏夫人把帳篷簾子放下,隔絕了他的視線。

  “你們在這裏幹什麽?”老頭子的聲音喚回了阿摩敕的心思。

  他一轉眼,看見幾個女奴貼在帳篷的側面偷聽。她們像受驚的鹿群那樣散開,遠遠地逃進黑暗裏,阿摩敕就著火光,看見了傍晚那個老女奴回望的老臉,帶著某些神秘的表情。

  “陸先生,世子怎麽樣了?”英氏夫人問。

  “沒有大事,一路上過於勞累。而且根據九王隨軍的醫生說,世子從亂軍中被救出來,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他最近這些日子裏吃得很少,睡得更少,又經常在夜裏無故地驚醒。以他的身體,當然經受不住。現在病倒了卻能夠安頓下來,對他反而是好事。”

  “那麽世子的舊病……”

  “心闋的病症,我的老師都沒有把握,我也無能為力。古卷中說世上有一門補心之術,可以打開胸腔修補心闋,八年之前我的老師為世子看病之後返回東陸,一直不停地鉆研心臟和血脈的知識,臨死還念念不忘,說補心之術恐怕無法再現人間。”陸子俞嘆了一口氣,“人力有時而窮,我的資質不如老師,多說也無益了。”

  他微微躬腰行禮,也不道別,就這麽提著藥袋去了,漠然的神色中有股遺憾。

  老頭子和英氏夫人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

  “今天晚上想借夫人的帳篷住住,明早看看世子怎麽樣了。”老頭子說。

  “合薩要住,我讓奴隸們去打掃一間大帳篷。”

  “不要麻煩,給我一壇子好烈酒。”老頭子摸了摸肚子,“還有手抓肉飯,我也餓了。”

  夜深人靜,英氏夫人也告辭回去睡了,帳篷裏只剩阿摩敕和大合薩。

  老頭子盤著腿坐在地上,一口手抓獺子肉就一口酒,也不知道他這樣子吃了多久,嘴裏哼哼唧唧地唱著草原上牧民常唱的調子,似乎隱隱有點醉了。阿摩敕睡不著,只是靠在帳篷口邊想心思,想那個眼睛清亮亮的世子,又想那個啞巴女孩,想北辰的升起,又想大君從九王手裏接過的那個朱漆匣子。想著想著,他在地上排開了算籌,開始計算北辰的軌跡,卻越算越亂,似乎總是缺少了什麽,算式就是湊不整齊。

  他沮喪地蹬亂了算籌,掀開帳篷簾子想透透氣。忽然聽見風裏傳來低低的人聲,隱隱聽到似乎說到世子,又似乎聽到“谷玄”兩個字。他的心裏“咯噔”一聲,對於星辰的算家,“谷玄”兩個字實在是個禁忌的字眼。他偷偷看過去,是英氏夫人的那些女奴,似乎是夜裏起來上最後一次馬草,她們提著油燈小步走著,眼神往世子帳篷那邊瞟著,油燈的光拉得她們的影子細長而飄忽,像是暗夜中出行的鬼魅。

  背上沒來由地掠過一絲寒氣,他剛想放下帳篷簾子,已經快睡過去的老頭子忽然“噔”地躥起來。剛才還東倒西歪的老頭子現在兇得像個要吃人的豹子,在帳篷裏轉了一圈,抄起一根最粗大的馬棒踢開簾子大步出去了。阿摩敕想拉住他,卻被他帶了一個跟頭。

  “合薩,別!”阿摩敕追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看見老頭子抄著那根馬棒,一副上陣沖殺的架勢站在自己的白馬旁邊,一身麻布長袍扯開了胸襟,燈火照在他的身上,蒙蒙的一層紅光。他搖晃了兩下,打了個嗝吐出一口酒氣,忽然抄起馬鞍上的鐵鐙,拿著馬棒使勁地敲了起來。金屬的震鳴在夜色蒙蒙中分外地刺耳,仿佛把人的頂骨都要劈開那樣。已經入睡的羊群被驚動了,馬嘶聲也從後面傳來,女奴們更是受了驚嚇,戰戰兢兢地跪拜了,連上前也不敢,驚慌地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