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長夜離別歌(第4/12頁)

  她抱著斷裂的上半身跌在地上,恐懼得發抖,失聲喊道:“重樓!”

  然而一轉眼,手裏抱著的半具屍體,卻變成了另一個人。

  “為什麽還不回洛陽去?”懷裏的屍體睜開眼睛,看著她,開合著嘴唇,慢慢地問,“血薇的主人,不能離開聽雪樓。”

  “停雲!”她失聲驚呼,瞬間醒來。

  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了,已經是中午,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空氣裏的炎熱一掃而空,到處都是蔥蘢草木,青翠欲滴。

  她在一個懷抱裏醒來,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她,若有所思。

  “重樓?”她下意識地喃喃低語,可忽然又猛醒過來,全身僵硬。

  “別這樣,放輕松一點。”他嘆了口氣,聲音變得溫柔安靜,在一瞬間似乎回到了昔日那個玉雕師的樣子,輕聲道,“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暫時不去想這些恩怨,好好地過完這一天再說——你要報仇,日後有的是時間。”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探出手去握緊了血薇,心裏略微安了一安——這把劍居然一直在她身側,並沒有被他拿走。

  然而想站起來時,卻雙膝一軟。

  “時間不多,我還是封了你身上的穴道,免得你不聽話亂折騰。”他走過來,俯下身將她攔腰抱起,如哄孩子般地道,“來,該吃飯了。”

  桌子上不知何時已經擺好了新的碗筷,米飯雪白晶瑩,裏面拌有魚醬,野蕨菜炒了口蘑,魚粉湯香氣馥郁,芭蕉葉裏還包裹著一塊鹿肉——她睡過去那麽久,居然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起身做了這滿桌子的菜。

  他在椅子上把她溫柔地放下來,俯下身去擺好了碗筷,又親自給她盛了一碗魚粉湯,細心地將上面的泡沫撇了開去——他的動作輕柔妥帖,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丈夫,正在照顧懷著身孕舉動不方便的妻子。

  那一刻,她想起了在孟康竹樓裏的晚餐,心事如潮,不可抑制。

  那是他為她做的第一頓飯,雖然普普通通,卻永生不能忘記。

  “我的手殘廢了,不能雕玉;你中了毒,不能握劍——所以,我們都沒用了;所以,他們都離開了——說到底,我們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所以,我們不要自相殘殺了。誰又比誰好一點呢?”

  那一夜,他為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這樣對自己說。也就是從那一夜開始,她被他所打動,慢慢讓這個人走進了心裏的那扇門。

  可是……他說的話是假的,他的笑也是假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好的計謀,不過是為了讓他們自相殘殺!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她拿起了筷子,手卻微微地發抖,怎麽也無法下箸。

  “我在水映寺外面預先設了一個天地交征大陣,把忘川中所有鬼魂的力量都暫時積聚在了這裏,就算是明河教主和我師父他們親自來,沒有一天兩天也破不了。”他看著她,眼神平靜,低聲道,“好好吃吧,這可能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餐了。”

  她微微一震,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為自己盛飯,舀了湯。魚湯熱氣蒸騰,迷住了她的眼睛——那一刻,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才克制住了即將落下的淚水。

  “我在湯裏放了一些紫蘇,可能味道有些奇怪——你動了胎氣,需要好好穩固。”他的語氣平靜,“慢慢吃吧。等吃完了飯,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然而她吃到嘴裏,卻全是苦澀。原重樓沒有動筷子,只是坐在那裏看著她吃,眼神復雜莫測。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聲音錯落長短,無休無止。他的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似是心緒煩躁起來,手裏的筷子啪的一聲被捏斷。

  “那句話是真的嗎?”她放下湯匙,忽然問。

  “什麽?”他怔了一下。

  “你不喜歡下雨天。”她看著他,眼神平靜,“說一下雨,就會覺得世間到處都是哭泣的聲音,讓你想起你那個被拋棄後以淚洗面的母親。”

  他凝望著檐下綿延的雨滴,低聲道:“是真的。”

  “是嗎?”她忍不住笑了起來,蒼白的嘴唇彎起一個譏誚的弧度,“原來在你對我說的所有話裏,至少還有一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