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槍五

  指套在姬謙正的掌心裏沁出微青的鐵光,只是一個很樸實的指套,卻像是塊火炭一樣燙著他的手。環的大小剛好可以把拇指套進去,還有些空隙,指肚的一面磨得如鏡,背面則是一個叼著星辰的鷹頭。姬謙正的手指觸摸到了指套內側細微的銘文。

  “北辰之神,浩瀚之主,泛乎蒼溟,以極其遊。”

  不意自己此生還能見到這枚指環,相隔近百年之後,蒼溟之鷹的指套竟然找上了姬氏的家門。不祥的兒子,帶來了不祥的客人,姬謙正卻無力去憤怒,徹骨的寒意籠罩了他。

  終於還是逃不過這一日。

  “你出去,”姬謙正努力地定了定神對姬野道,“請客人在前廳中等候。”

  姬野離去,姬謙正呆坐了許久,轉進了後房。家傳的鐵匣依舊密封在墻壁中,滿是灰塵。打開來,一枚幾乎完全相同的鐵指套靜靜地躺在其中。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畏懼著這枚指套,他覺得它是活的,有生命,會思考。指套只是在沉睡,而且一定會蘇醒。

  他輕輕地撫摩著內側的銘文:

  “北辰之神,蒼青之君,廣兮長空,以翺以翔。”

  不知道多少年這兩枚指套不曾被擺在一處,青君之鷹和蒼溟之鷹的相逢,到底是種什麽不祥的預示呢?

  “鐵甲依然在!”姬謙正一步踏進前廳,略微顫抖著念出了這句話。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念這句話,那聲音似乎不是屬於自己的。

  “依然在!”老人靜靜地看著他,低聲道。

  “野兒,你出去吧。”

  老人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羽然,你也出去玩一會。”

  姬野驚訝地看著父親手指間同樣閃爍著一枚鐵指套,而他方才交給父親的一枚被放置在父親手中的托盤上。而老人一雙眼睛如鷹一樣盯著父親拇指上的指套,如此的執著不舍。

  “我們出去玩吧。”一個清麗如鶯囀的聲音。

  他回過頭,對上那雙瑰麗深紅的眼睛。羽然伸出手來拉他,姬野卻忽然閃了一下。羽然愣了一下,看著對面那個不安的黑眼睛的孩子,像頭不安的小野獸一般轉著眼睛。

  許久,姬野把手心在自己的胸口上擦了一下,伸出去,羽然握住了。

  他們握了手,於是第一個人和第二個人就此相逢。霸業或者宿命,都由此開始。很多年以後羽然說起他們初次相逢時候姬野的窘迫,總是當作一個笑話來說。

  但是姬野並不笑,姬野說:“小時候,我以為我的手比別人的臟。”

  “為什麽呢?”

  “因為很少有人願意拉我的手,除了你。”

  前廳的門緊緊鎖了起來,孩子們不安卻又無所事事地候在外面。

  “從寧州來?”姬野破天荒地坐在院子裏的假山上和羽然說話,他很少會主動和別人說話。可是寧州太神秘了,令他很是向往。那裏是片蒼青色的古老森林,在密林的深處有羽族古老的神殿,朝陽下的少女振動背上的羽翼,如一片羽毛那樣騰入雲空。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寧州遠得好像人一生一世翻山越嶺都無法到達那樣。

  “是啊。”羽然點了點頭。

  “那裏的人真的會飛麽?”

  “會啊,可惜每年只有一度,可以無所顧忌地飛啊飛,若是逢到雨日,飛起來真是被淋成落湯雞了。”羽然有點得意,落湯雞這個詞是她經過東陸才學到的。

  “人那麽重,飛起來……很累吧?”

  女孩兒看了看他,卻沒有直接回答,狡猾地笑了起來,“你又飛不起來,問這個做什麽?”

  “我……”姬野呆了一下,“我想,高高地飛在天上,該有多好啊!”

  “其實第一次飛起來,當然是很好的,不過漸漸地也就那樣了。放眼都是森林,你飛得再高,也不過是看見更遠處的森林,再遠處的森林……”羽然嘟著嘴,“其實我還是喜歡你們東陸,哪裏都有好玩的東西。”

  “你都去過哪裏?”

  “我們還經過了瀚州和中州,一路南下,去了好多的地方,你去過哪裏?”

  姬野沉默了一下,“我家以前在中州住,後來就搬到南淮來了。”

  他搖了搖頭似乎想撇開這個話題,“我沒去過別的地方,不過我以後九州大陸每一個地方都會去的,連誇父和河絡的地方我也會去,要是有船,我就去海上找鮫人和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