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槍九

  姬謙正對長子終於還是無能為力。

  姬野被家法竹鞭狠狠地責打了一頓,足足半個月身上的傷痕才消退。可是那個女孩子的身影還是三天兩頭地出現在姬家大宅的旁邊,每次墻外響起竹哨或者呼喚的聲音,姬野無論在做什麽事,都會飛跳起來從後墻上翻出去,姬謙正追也追不上。

  起初他還想過要用竹鞭來威嚇兒子,可是每當他舉起竹鞭,姬野就會退後一步,屏足氣息,用勁道灌滿全身的肌肉,準備迎接父親的鞭打。而後父子二人一個高舉竹鞭,一個準備挨打。這樣的情形總是以姬謙正長嘆一聲摔門而去告終。

  姬謙正悄悄地尾隨了兩次,這才稍稍放心。羽然和姬野兩個人就只是玩,偷果子,捉蜻蜓,看煙火,鬥蟋蟀,再不就是百無聊賴地在墻頭上走來走去。很偶爾的,羽然會教姬野識字,這是姬野最安靜的時候。姬謙正想都不敢想,長子竟然能夠安心地坐幾個時辰,聽別人說那麽多的話。

  不過,只要姬野不和那個神秘的老人有來往,姬謙正擔心的事情就不會發生。雖然不是他們的成員,可是姬謙正深深知道這個組織的力量和鐵一般的規矩。

  此外,他還有更關心的事情不能分神。

  南淮城外,陽泉酒肆。

  陽泉在南淮的西面,是個鄉下鎮子,起這個名字的酒肆也不大,在城郊的一片樺林外,是進出林子打獵的獵人晚上回城喝一口粗酒的地方。不到落日的時候就總是空蕩蕩的,往往一個人也沒有。

  一身黑透的長衣,一條白色的腰帶,唯一的客人坐在向陽最好的一個位置上飲酒,就著一碟鹵汁豆幹和一碟鹽水花生。

  掌櫃端上一碟粗鹽腌菜,堆了點笑容,“再坐一坐,家傳的腌菜,下酒最好,不收錢。”

  黑衣的客人看了一眼,“都是大鹽粒子,難不成被鹹死?”

  掌櫃笑笑,“還有碟子水呢,白水洗了吃,不鹹。”

  他轉身退了下去,客人在下午綿軟的陽光中好奇地夾了一條腌菜,在水碟裏涮了涮放進嘴裏,嚼著嚼著,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意。他揚了揚手,“再來一瓶冰沁的葫蘆酒,下這個好腌菜。”

  掌櫃笑得更歡,捧了一只白瓷的瓶子上去,任客人自己斟飲。他退下來的時候,正碰見簾子一揚,幫傭的夥計匆匆地沖了進來。

  “教過你做事要有個小心,趕著下葬麽?”掌櫃猛一瞪眼。

  “大主顧,可是富貴的大家,”夥計把窗戶上的竹簾掀起一線,“可是人家不進來,卻叫我把這張名刺呈進來。我們這小店,哪能接人家的名刺啊?”

  酒肆門外只是一條簡單的鄉間黃土道,這時候道上卻停了一頂精致的竹坐輦,一個青色華服的儒士帶著四個家奴,一動不動地長揖,也不知已經站了多久。家奴手中的精致匣子似乎是禮物,燙著真金的花紋。

  “一邊去,”掌櫃推了夥計一把,“這是送給我們的名刺麽?白長那麽大的個子,卻不知道長眼。”

  他把名刺放在一只木盤裏,捧到了黑衣客人的桌邊,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奉上。客人嚼著一條腌菜,嚼了許久,低低地嘆息一聲,接了名刺打開,低聲讀了出來:“故帝都大鴻臚卿姬瀾之子,前帝都少府副使姬謙正,謹拜禦殿羽將軍息先生閣下安康……”

  他搖搖頭,自己揭開旁邊窗戶的竹簾,“姬先生?請進來說話。”

  姬謙正步伐輕捷,站在客人的桌邊,恭恭敬敬地整理袍袖,正要拜見。客人卻遞過了一條長凳,“姬先生不必多禮了,鄉野店鋪,沒有什麽好桌椅,招待本就不周到,禮節也免了吧。如果不覺得野酒太粗劣,就喝一杯,這裏的腌菜,倒是一絕。”

  姬謙正不敢怠慢,側身坐下,清了清嗓子,“後學姬謙正,久聞息將軍威名,惜無緣拜會。今天能在這裏遇見息將軍,不勝之喜。”

  被稱為將軍的客人隨意地擺擺手,“姬先生年紀和出仕的資歷都遠遠勝過我,禦殿羽將軍只是一個虛銜,既然我和姬先生是在野店相遇,那麽不必拘禮。有什麽事情,還請姬先生直說吧,姬家歷朝棟梁,我能力所及,不會推托。”

  姬謙正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大喜,他來之前,遠沒有想到這個身份尊貴的人物這樣好說話。

  “在下是聽說國主又要甄選少年良將的事情……”

  息將軍自斟自飲,“是。這次是為了蠻族盟國青陽的世子到訪,為了揚我下唐的國威,國主準備以少年武士七人和蠻族世子的隨從比武。作為獎勵,彩頭是宮用的九兩黃金菊花一朵,最後勝出的還獎一個副將的頭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