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亂世之獅八(第4/5頁)



  白毅不答,就在馬上躬身長拜。

  “取我的琴來。”轎中人又道。

  守候在轎後的年輕禁衛帶馬前進幾步,捧上長琴。一個使女從竹簾中走出,大轎極高,落地還有兩人半的高度,使女俯身從禁衛手上接琴回去了。

  幾聲試弦聲,轎中的人低聲道:“仿古人意,琴歌以送征人。”

  轎中人緩緩而歌,聲音明晰清越:

  “為卿采蓮兮涉水,

  為卿奪旗兮長戰。

  為卿遙望兮辭宮闕,

  為卿白發兮緩緩歌。”

  她所唱是一首情歌,卻有世家大族凜然不可侵犯的雍容,又有霜雪高潔,隱隱的還有些悲意。三軍靜默,皆能聽見她的放歌,各自垂頭肅穆。楚國公這曲琴歌,其實是楚衛國坊間流傳的曲子,唱的是一個男子珍愛女子的一生,為她采蓮,為她出征,為她辭去功名,又為她的老去悲哀。辭意簡約,然而意蘊悠遠。

  歌聲止住,轎中人低聲道:“諸位將士都是父老妻兒,都是為了自己和家人征戰,還有人在故鄉等待,本公望諸位報答皇帝,凱旋而歸。”

  立刻有軍士放聲高呼:“國主祈願,諸位將士報答皇帝,凱旋而歸!”

  聲震十裏,一萬大軍放聲齊呼。

  “代三軍謝國主賜此恩典。”白毅在鞍上躬身行禮。

  “本公有些話對將軍說,將軍能否走近些?”轎中人問。

  白毅帶馬走到了轎簾旁。

  “望將軍此次出征,帶小舟平安歸來,我這一生再不想看見自己的女兒離開身邊了。”

  白毅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搖頭:“苟活於亂世,沒有人能自由自在。國主的女兒,雖則只是一個長在錦繡中的女孩兒,不必拼死征戰,可是國主期待她在母親身邊長大,卻未必容易。這個心願聽起來不大,可是對於活在亂世中的多數人而言,已經是很難很難的了。”

  他微微躬身,算作行禮,撥馬前行。

  “將軍再留一步!”國主的聲音在背後變得急切。

  白毅停馬揮手,立於珠簾之前。

  “對於子民和皇帝陛下,我或者是楚國公,楚衛國的諸侯。然則請大將軍憐憫我也是一個女人,我生下了女兒,真的很希望,很希望,能親眼看著她長大。”隔著轎簾,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其中一個人影站了起來,整衣跪拜,堂堂的公爵竟然隔著轎簾對將軍長拜,“如果這個世上還有人能圓我這心願,除了大將軍還有什麽人呢?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是大將軍而已了。”

  白毅並未因為這個大禮而驚駭,他只是低頭看著地上的青草。

  “是這樣麽?那我明白了。”許久,他轉身而去,“請期待臣下凱旋歸來!”

  他帶馬奔馳了起來,拔出劍指向前方,三軍跟隨他大聲呼吼,皮鞭聲和牛吼聲裏,一輛又一輛的大車緩緩開拔。

  成帝三年八月初三。

  淳國之南的黽陽城,城外的一座小屋中。

  男人籠罩在一身漆黑的鐵甲中,他跪坐在竹席上,默默地對著目前的刀架。刀架上橫著一柄佩刀,刀裝樸素,方頭直身,是戰場上常見的武器。他的盔甲沉重,身材卻並非很高大,跪坐的時候,這身重盔重甲便撐在地下,顯得非常累贅。男人的一只手捧在胸前,手中滾著一串念珠。他閉著眼睛,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屋子一角香爐裏的線香已經熄滅。

  鳥兒振羽的聲音由遠而近急速地逼來,一羽雕像是撲食似的從窗口突入,極快地落在男人握著念珠的手上。它低頭啄著念珠,念珠的繩子被它啄斷了,珠子落了滿席。

  “真是搗亂的家夥啊。”男人低聲說著,從雕腳上的竹枝裏抽出了信。

  信很簡單:

  “梁秋頌代國主傳令,將軍復風虎騎軍都統領職位,南征勤王,軍令受國主節制。此公決勝之際,三軍待公久矣,公當速進,速進,速進!”

  連續三個“速進”,說了寫信人的急切,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把信放在一旁的蠟燭上燒掉了。

  “義父!義父!義父!”大呼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一個穿著樸素白衣的年輕人從外面撲進來,腳下一絆,跪在地下,“外面有穿盔甲的人,帶著刀劍闖進來了!”

  外面果然傳來了人聲,可是並不喧鬧,而是整整齊齊的腳步聲。

  男人的眼睛在面甲下依舊安靜:“華茗,不要擔心,他們是知道了消息,來通知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