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陣二

  赤潮——雷騎軍的沖鋒,仿佛貼著草原而來的赤色潮水,這股潮水漫過的土地只剩下累累的屍骨。

  諸侯們第一次見識這股潮水是在鎖河山的巨鹿原,那時候公卿們將軍們士兵們都驚駭了,面對著這股潮水仿佛靈魂離竅。這不該是人類能夠使用的戰術,他們這麽不畏生死地沖來,縱馬越過箭雨越過障礙越過同伴的屍骨,拼死也要把馬刀砍在敵人的頭上,像是殤州冰原上發狂的誇父,又像是越州山中那些長著兇狠大顎可以把整頭牛咬噬為枯骨的赤色蟻群。

  他們不畏懼,於是諸侯畏懼了。那一戰,離軍五千雷騎的沖鋒,打垮了七萬諸侯大軍的結陣。

  除了勇氣,雷騎軍勝在輕騎機動。他們的戰馬不披馬鎧,騎兵也只披赭紅色的硬皮甲胄,領軍的百人隊隊長和千人隊隊長背插赭紅色的背旗作為標志。輕裝急速是雷騎取勝的第一手段,當敵人尚未組織起有效的陣形時,這支部隊的前鋒槍騎兵已經撕開了敵人的前軍直插到中心去,而敵軍尚未彌補缺口形成包圍的時候,輔助沖鋒的騎射手就以箭雨壓制了對方的行動,幾輪齊射結束後,雷騎軍的精英刀騎武士則揮舞狹長的馬刀迅速斬殺混亂的敵軍。等到騎槍手、騎射手和刀騎武士最終匯合在敵人陣後的時候,往往背後只有一片煙塵尚未落盡的修羅場。

  即使身為主帥,息衍和嬴無翳也沒有迎接赤潮的勇氣。雷騎甫動,兩人已經無法繼續交戰,而是閃電般鞭馬撤向戰場的邊緣。奔湧的騎兵潮如同一駕巨型的戰車,無人可以遏制它推進的勢頭,如果靜止不動,無疑會成為惡浪打碎的礁石。

  下唐的一線騎兵完全愣住了,根本想不到沖鋒上去迎戰。事發突然,息轅完全亂了手腳。沒有任何一支軍隊會在主將對決的時候發起騎兵的沖鋒,而對方那名黑甲武士的受傷分明引發了地震般的結果。

  息轅很快鎮靜下來,他深知無論訓練還是實戰的經驗,下唐騎兵都無法和雷騎相比,區區三千騎兵即使送上去也只是給雷騎屠殺。所以他擲下令旗,騎兵首先後撤,弩手們對空拋出了大片的矢陣。

  雷騎的強悍在矢陣落下時一覽無余。普通輕騎沒有重甲保護,面對箭雨時候難免要控制馬速來躲避,但是雷騎的武士們紛紛提起戰馬上的皮盾遮蔽在頭頂,頂著矢陣繼續高速推進。下唐弩手不是從軍旅世家中招募,多半只是市井裏遊手好閑的少年,所用的弩勁道不強,遠不能和方才離軍那名黑甲騎士所持的硬弩相比。矢陣離弦時候尚有一股氣勢,可是落下來非但難以造成殺傷,甚至連洞穿皮盾都不能。

  赭紅色的箭頭從赤潮中突出,最有經驗的老兵都匯集在箭頭的前緣。雷騎軍已經逼近了下唐的旗門。呂歸塵按著影月的刀柄,深深吸了一口含著塵土的空氣,一股顫栗穿過全身。他左右顧盼,弩手們已經慌張地撤向了中軍。

  “世子……快走!快走吧!這可是雷騎!”金吾衛的統領、百裏景洪令一路保護呂歸塵的方山聲音顫抖。

  呂歸塵按刀立馬,直視撲面而來的赤潮,聲音平靜:“你們押住弩手,一層一層地退,我最後一個走。”

  “那……那全靠世子神威了!”事到如今,方山也顧不得國主的令,如蒙大赦般撥轉戰馬,不顧一切地逃向了本陣。

  呂歸塵瞟了他的背影,微微搖頭。他也清楚國主的用意,方山說是保護他,另外的任務卻是提防呂歸塵潛逃。但凡有什麽異動,他有權將呂歸塵當場格殺。不過此時方山不顧一切只求逃命,一付只恨馬腿太短的模樣。

  呂歸塵想起他家鄉的武士來,那些蠻族漢子血管裏流的像是烈酒,看他們沖鋒也像是喝了烈酒般讓人熱血沸騰。

  他眯起褐色的眼睛,注視著逆風迫近的雷騎大隊,輕輕撫摸著刀柄:“這才是真正的……”

  離軍千夫長,右軍都統領張博揮舞兩柄馬刀沖在最前。他背插六面靠旗,餓虎一般狂吼。不過等他撲近唐軍的陣前,弩手早已潰散,只剩下一個少年披著蠻族式樣的豹裘和東陸的月白色重鎧立馬在前,按著腰間的長刀,側頭面對他狂風般的勢頭。

  “殺!”張博策馬躍起,馬刀斜斜下劈。

  呂歸塵按著影月的刀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他第一次拔這柄刀,仿佛刀鞘中藏著鬼神。他猛然發力!刀蹭著鞘的內壁滑出,“嗡”的一聲震鳴!

  張博忽然感覺自下而上凜冽的殺氣,多年戰場的經驗告訴他,對手竟未在他長刀下撥馬逃走。轉念間,他放棄了進攻,左刀虛晃,右刀側封在兩人之間。呂歸塵舒展腰部,雙手持刀,影月劃出一扇寒泓,直對張博的馬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