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之使六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程奎雙手握刀,手心盡是冷汗。他戰陣多年,沖鋒無數次,還很少犯這種新兵的毛病。他瞥了一眼身邊的息衍,看著這個人竟然悠悠然地掏出煙杆叼上,正擦著火鐮引燃火絨去點煙。而息衍的雙眼映著周圍的火光,亮得有些嚇人。

  那馬蹄聲是對著方圓之陣的正中而來的,聽起來只有一匹馬,如果來的真是敵人,那麽在這個敵人眼裏,這裏結陣的三四萬大軍全都是通明的。他取了一條最直的路,就是穿越方圓大陣的陣心,一直去向殤陽關的城下。

  “不是來歸隊的友軍麽?”程奎低聲問。

  “有什麽樣的友軍會在這個時候彈著琴?”古月衣聲音冷澀,緊握刀柄。

  “彈得還不錯,是越州的南呂之風,像是故意要說明自己是從越州來的。”息衍低低地笑,“離國的援軍麽?人大概少了一些。”

  白毅立馬在那個馬蹄聲前來的方向上,默默的,凝視著凝重的霧氣。

  “弓箭手!”他忽地低聲道。

  “在!”箭營的百夫長出列。

  “只管把全部的箭都射過去!”

  “是!”

  霧中現出了一騎的黑影,白毅忽地放聲大喝:“火把!”

  居前的一排軍士原本都隱蔽在盾牌後,此時數百人閃出盾牌,把手中的火把投擲出去。那些燃燒的火把在空中劃出明亮的弧線,準確地落向了來人的方位。那裏,一騎黑馬和四名從人被照亮了,他們繼續飛奔而來,仿佛禦風而行,快得不可想象,馬上的人撥著箜篌。

  琴聲悠揚。

  “射!”百夫長大喝,數百支羽箭離弦,瞄準了同一個目標。

  高大的從者閃到了黑馬的前方,他們雙臂上都套有銅盾。從者們揮舞雙臂,羽箭射在盾上濺起點點的火花,四面八方彈射出去。

  百夫長靠著一張弓生活了三十年,第一次看見這樣擋箭的人,他們之間距離很近,箭速極高,以一般人的眼力,看清楚箭路都很困難,別說擋開箭支了。

  他臉色一變:“射……”

  這一聲沒有完全出口,尾音變得虛弱無力,幾近呻吟。最前方擲出火把的軍士們像是傻在了那裏,他們身體搖晃了幾下,紛紛跪倒在地,向著西南方叩拜下去。隨後是箭營的弓箭手們,他們有的已經拉開了弓,可是繃緊的弓弦卻送不開,最終他們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羽箭歪歪斜斜地射出去,有的射進泥土裏,有的射飛,還有的射傷了自己的同伴。可是沒有人哀嚎,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固若金湯的方圓大陣如大海被分開似的,自然而然地讓出了一條路,供那騎黑馬通過,那條路的兩側皆是跪下膜拜的軍士,連戰馬也撲倒在地,馴服地低著頭。後面的軍士想要越過他們去阻擋那匹黑馬,可是沖上去的人仿佛都在忽然間喪失了意志,臉上兇狠的表情消失,軟軟地跪倒在地。再後面的軍士再不敢湧上,只能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程奎也感覺到那一騎到來時的威儀了,仿佛君臨天下的皇帝。即使在太清宮,程奎也沒有感到這樣的惶恐不安。

  然而他畢竟是領兵的人,反手以刀柄打在自己的腰眼,借著疼痛惡狠狠地一咬牙,放聲大吼:“他媽的都給我滾起來!他媽的你們在跪什麽豬狗?”

  息衍挽了他的胳膊一把:“程將軍勇武可嘉,不過還是避開那個人的鋒芒為好。”

  他帶馬前行一步擋在程奎的面前,擋在了那個騎黑馬的人和程奎之間。遙遙的那個黑馬上的老人擡頭向這邊遞過了一縷目光,古月衣在息衍的身邊,只是被那縷目光掃到,就覺得渾身被冰水淋過似的一陣戰栗。

  那一騎正在通過方圓大陣,從者們踏著塵土飛馳,渾身鐵甲錚然作響,馬上的人飄忽得像是一個影子。

  古月衣看著遠處的白毅,白毅正默默地望著那騎黑馬的背影。程奎、費安和岡無畏彼此對視,都不甘心,卻又沒有人敢於對抗那人的威儀。如果領軍的人沖到那人的面前,也控制不住地跪下,那麽在全軍將士面前,將再也沒有威嚴可言。

  古月衣再看向他身邊的息衍。他忽然發現息衍已經不在馬背上了。他急忙看向陣中,看見一襲黑色儒袍正在呆若木雞的軍士們中急速的穿行。整個方圓大陣只有息衍一個人在動,他腳下無聲,快得像是一道黑電,只有他擦著經過的那些軍士才能勉強看清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