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完)

  隨行的尚老人卻有些異樣,他日日夜夜都在船舷邊看著南方,人變得越來越枯瘦,眼中的光芒卻越來越盛。公子忽和門客們都為之驚懼,此時的尚老人有如一具骷髏,雙目卻像兩盞寒燈,令人心裏有股不祥的預感。

  時間漸漸的過去了。海上一直是風平浪靜的,公子忽釣魚的技巧竟然高得驚人,總是帶回海虹鱒和黑尾鯛一類珍稀的海魚和水手門客們共享,羽人的水手善於遊泳,不時收獲一些鮑魚和幹貝。船上的清水和米面又多,大家日復一日的燒制海鮮,自得其樂,簡直都要忘記為何而來了。

  可怕的變化發生在第二個月的第三天。

  那天早晨晴朗得出奇,整個天空萬裏無雲,日光照得海水金光粲然,公子忽還是一樣的在小舢板上釣魚,水手們擦洗著甲板,公子忽門下的博物君子們研究著古籍。而此時的尚老人已經不在船舷邊眺望了,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公子忽下令把他鎖在船艙裏養病。其實即便不鎖他,他也很難爬上甲板了,但是他依舊扳著舷窗,死死的望著南方,仿佛那邊有什麽,令他死都要看一眼。

  公子忽那天釣魚的運氣好得出奇,正悠然的時候,一個羽人水手忽然單臂扯著棕纜飛蕩到他的小舢板上。

  “怎麽?”公子忽問。

  “要有雨了,公子還是上船去吧,”羽人水手說道。

  公子忽順著他的指點看過去,竟然真的在南方有一片黑雲。海上的天氣變得最快,一時朗日,一時就是暴雨,公子忽是博學多聞的人,清楚這種可怕的變化。於是帶著魚簍,收拾舢板上了大船。門客們在河洛的機括上鋪設了雨布,就要回艙避雨。此時他們忽然聽見了尖利的嘯聲,那是來自遠方的黑雲。

  一個枯瘦的身影撞破了船艙的門,猛地沖上了甲板,正是沉疴難起的尚老人。

  “來了!來了!大風!大風!”尚老人像是瘋了一樣不顧一切的大吼,恐懼和興奮的情緒混雜在一起,他的眼睛雪亮,面頰燒得赤紅。

  “大風?”公子忽和門客們一怔。

  仿佛是為了印證尚老人的話,疾烈的狂風忽然襲來,全無任何征兆,利刃一樣割著所有人的臉。那時船帆只卸下一半,巨大的木蘭船竟然被吹得幾近傾覆。所有人都滾倒在一側船舷邊,只有尚老人沒有,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他的手有如鐵爪一樣死死扣著桅杆,眺望著南方的那一小片黑雲。

  當人們再次看向那片黑雲的時候,它已經壓住了小半個天空。它推進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海水仿佛煮沸一樣翻騰起伏,天空中仍有陽光,可是陽光照在身上竟然是冷的。隨著黑雲的襲來,遠處的海上迅速的黑了下去,讓人心裏浮起極其不祥的預感。

  “那不是雲,”忽然間所有人都信服了尚老人的話,“那片雲就是大風。”雲一般覆蓋天地的巨鳥。

  水手們忙著卸帆,門客們急著將準備的貨物搬上甲板。等待以久的時刻終於到來,公子忽緊緊握著腰間的劍柄,雖然明知這劍決不可能傷害倒大風,可是他那樣不畏生死的人此時也需要借助握劍來鎮靜自己的心神。

  海水翻騰得更加劇烈,南方的半邊天空似乎就要傾塌,海浪打在船舷上擊得粉碎,白碎的水花沖起在天空中近十丈高。黑雲漸漸顯出了本相,人們看見海面上鳥形的巨大黑影,隨著那黑影的逼近,嗡嗡的聲音仿佛要刺穿耳膜,雖然早已準備好了軟木的耳塞,可是每個人都覺得有鋒利的長針一直刺進了腦顱中,滾落在地的琉璃酒器在那陣可怕的聲波中忽然崩裂!波濤起伏的海面上,一道深可一丈的水痕筆直的射向了木蘭巨舟,仿佛是一道隱形的氣刀割開了海面。

  “是風割!閃開啊!”尚老人狂吼著。

  那道隱形的氣刀掠過木蘭船的時候,“砰”的一聲像是斬擊在船舷上,硬木制成的船舷竟然為之崩裂。此時巨大的黑影在頭頂飛過,陽光完全被它遮蔽。陰風怒號中,人們清清楚楚的看見了那只巨鳥,長頸青羽,六條巨大的曳風尾羽鋪灑開來,仿佛拖在它身後的六道黑煙。它的翼展不下千尺,雙翼猛地一振,對著天空飛升而起,振起的大風幾乎要將木蘭船壓進海水中。

  公子忽的門客中真有不畏生死的人,有人立刻操持手斧砍開了幾只箱子,一陣樟木香升起,狂風將箱子中的樟木屑席卷上了天空,一片蒙蒙的黃霧籠罩在周圍。而平時不善言辭的一個門客排眾而起,在船頭端坐冥思,一片火影從他身上騰起,轉而化作一層巨大的火罩將整個的船包裹在其中,被大風激起的水花潑在火罩上,發出雷鳴般的暴響,瞬間就被蒸發了大半。這種陽昊之火的秘術極其耗費精神,絕非普通的秘道士可以操縱,可是這個門客操縱起來遊刃有余,並沒有吃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