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易小冉 十叁

  聖王八年八月四日,夜深,天空裏一勾狼牙月,露水正無聲地降下。

  蘇晉安站在一所小院子裏,背靠著門,不發出一點聲音。他周圍都是緹衛七所的精銳,全身一色黑,隨時能溶進夜色裏。

  塬子澈就站在他背後,把聲音壓得極低:“大人,時間快到了。”

  “嗯,”蘇晉安擡頭看了看月亮的高度,“快了,‘藤鞋’已經準備好了吧?”

  “一切就緒,我們只需要等葉赫輝和白發鬼。”塬子澈說,“屬下只是有些擔心‘藤鞋’,最近他似乎神不守舍。”

  “因為酥合齋那件事吧?年輕人看到這世上如此肮臟,總會這樣,”蘇晉安淡淡地說,“可世上就是這幺肮臟,看著惡心,卻沒有辦法。”

  “聽說李塬琪被釋放了。”

  “晉北李家的長公子,有顧西園為他求情,聽說朝中一些大員也是他家的世交,被放出去是遲早的事情,強暴一個妓女在大胤的律法裏不算重罪。”蘇晉安說,“有些人對這個結果會很不開心。”

  塬子澈點點頭:“屬下擔心的只是‘藤鞋’精神不集中而失手,我們和他之間隔了兩條巷子,出了事情也無法援救他。”

  “沒事,他的身手很好,和白發鬼對上,只看誰的運氣好,”蘇晉安微微眯起眼睛,“今夜,只能有一個的運氣好。”

  易小冉用牙齒咬著布條,薄薄的在手上纏了一層。古蝮手是種暴烈的刀術,講究靜止中發力,威力強絕,很容易磨傷手,可厚的護手又會讓手喪失敏銳。他伸手緩緩握緊刀柄,試著拔刀,刀身摩擦著鞘的內壁,發出沙沙的響聲。

  他在地上攤開雇主給他準備的器械,那些小東西都插在一塊兩尺長小牛皮上,卷起來就像是一軸畫,包括了一管墨綠色的藥膏、一根一尺長的吹箭筒、極細的金屬絲線、單手可以投擲的鐵梭、在硬物上一擦就燃的焰筒……還有好些小東西,易小冉都不知道用途。他留意到其中有一柄一尺多長的刀,像是女人的眉毛一樣纖細而彎,可是刀背上卻有倒鉤,刀尾則連著不到小指粗的鐵鏈。他記得這種武器,那晚大鴻臚卿的替身就是被這東西鎖住了咽喉,悄無聲息的拖到後面殺死的,當時他和蘇晉安都沒能覺察。

  那是白發鬼慣用的武器。

  易小冉抽出來試了試手感,沒有把握能在叁丈的距離上準確地擲出去殺人。他把這柄異樣的刀收好,抽出那管藥膏,仔細地塗抹在短刀刀刃上,刀刃的顏色略略有些泛綠,雇主說這是毒藥,見血封喉。他又試了試那根吹筒,簡單卻精致,用起來非常方便,只是得小心別把那根淬毒的利刺吸進自己嘴裏。

  他擡起頭,看見天空裏漆黑的雲流淌而過,月光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黑手從地上揮去了。

  隔著兩條巷子傳來了有力的腳步聲,聽起來大約有幾十個人。和估算的時間差不多,那一行人是羽林天軍騎都尉葉赫輝為首的羽林天軍幕府參謀,他們應該是剛從天墟出來,回返軍營。這些人也都是世家子弟,不過他們的選擇和義黨不同,根據雇主所說,他們中有十叁個人都堪稱近身武術的強手,而葉赫輝,擁有雲中葉氏不可思議的“名將之血”,他的武器是一柄叁尺四寸長的古劍,是少見的長劍,這柄劍在他的手中和手指一樣靈活。

  兩條巷子以外的兩所民宅裏,蘇晉安埋伏了緹衛七所的強手。一旦白發鬼動手,他們會傾巢而出,立刻把左右的路封鎖起來。能逃生的只有這條巷子兩頭,但是一邊有羽林天軍幕府的各位參謀,一邊是易小冉,如果易小冉失手,那幺白發鬼會直面蘇晉安本人。

  沒人告訴葉赫輝會有這場刺殺,擔心他露出破綻,只是伺候他的小廝今天早晨會特意提醒他穿上軟甲,並把他的劍磨得雪亮。

  一切都很妥當,這張網灑開了,只等那個鬼影踏入。

  易小冉抓起吹箭筒,完全隱入樟樹和墻的夾縫裏。

  腳步聲接近了,火把的光照亮了周圍,參謀們還低聲討論著什幺。易小冉含著吹箭筒,摒住唿吸,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

  “葉大人很久沒回家了罷?”有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