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請客

九月的金陵城依舊像個巨大的蒸籠,潮濕悶熱得令人意亂心煩,四下裏除了喧囂單調的蟬鳴,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音。正值烈日當空,除了蟬蟲,所有活物都自然而然地躲到樹陰裏避暑,這樣的天氣本不是請客的好時候,但沈北雄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請客。

沈北雄喜歡請客,尤其是請那些即將成為自己口中獵物的客人。在他眼裏,宴席也是殺戮場,杯來盞往的酒桌也是江湖,甚至比刀光劍影的江湖更讓人迷戀,更讓人動心,更讓人心甘情願為之付出一生。

“主上,客人們都到齊了,候在門外呢,是不是請他們入席?”

聽到外面隨從的稟報,沈北雄凝定幽寒的眼眸中終於閃出一絲笑意。這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想三個月前,自己作為初到金陵的外鄉人,即便腰纏萬貫,在奢華自大慣了的金陵商賈眼中也沒人真正看得起自己,不過在三個月後的今天,就算天上落著刀子地上燃著烈火,接到自己請帖的這些商賈也必定會來,他們不敢不來!

“不忙,讓他們等會兒。”沈北雄淡淡吩咐道,待隨從退下後,他這才從冰盤環繞的太師椅上站起來,好整以暇地來到窗邊,透過竹編窗簾的縫隙瞅瞅外面,從這座金陵最富麗堂皇的天外天酒樓的三樓窗口望去,剛好可以看到酒樓的大門。只見門外不知什麽時候已聚集了數十個衣著華麗的商賈,眾人全然不顧天氣的炎熱,正在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什麽,遠遠可見眾人臉上都隱隱有一層憂色。沈北雄見狀微微一笑,一伸手,立刻有丫環遞過一杯冰鎮酸梅湯,他接過來一邊細細品著,一邊面帶微笑欣賞著樓下這一幕。誠心請客卻不讓客人進門,沈北雄大概算是第一人。

直到一杯酸梅湯飲完後,他才對門外淡淡吩咐道:“讓他們進來吧。”

酒店的大門終於打開,眾人不及客氣就連忙沖進稍微涼爽點兒的酒樓。估摸著眾人俱在二樓落座後,沈北雄這才施施然從三樓下去,一進二樓的酒宴大廳,他便面帶微笑團團一拱手:“讓諸位老板久等,北雄甚感慚愧。”

眾人紛紛站起來還禮,同時細細打量來人,雖然“沈北雄”三個字在金陵如今已是炙手可熱,可大家還是第一次認真地打量這位短短三個月就征服了金陵商界的傳奇人物。只見他面色紫黑,五官輪廓異常突出清晰,頷下有稀疏短髯,雖年過四旬,卻有一雙比年輕人還清亮幽寒的眼眸。那高大健碩的身材,全然沒有尋常商賈的富態和臃腫,完全不像是一個商人。眾人正打量間,卻見沈北雄皺起眉頭,突然回頭呵斥隨從:“如此炎熱的天氣,宴席間豈能沒有冰盤?快著人送上來!”

隨從立刻諾諾而去,不多時便有身披輕紗的少女魚貫而入,人人手捧冰盤圍著大廳擺了一大圈。眾人頓感涼爽異常,同時心中又是一陣驚異。大富大貴之家窖藏有冰塊不稀奇,沈北雄不過是來金陵僅三月的外來客,卻一下子拿出這麽多冰塊,在這等小事情上都不馬虎,顯然是有備而來。

“諸位老板,天氣炎熱,本不該在這等時候要大家前來赴宴,不過幸好在下還有冰鎮的吐魯番葡萄美酒和幾味清淡小菜,倒也可以聊以賠罪。”沈北雄說著拍拍手,立刻有衣著清涼的美貌侍女捧著酒菜魚貫而入,悄無聲息地在桌上鋪陳開來。見到那些酒菜眾人又是一陣驚嘆,這些見慣大場面的巨商富賈,只需聞聞酒味就知道那是窖藏了六十年以上的吐魯番葡萄酒,這樣的酒有一小壇已是稀奇,對方卻一下子拿出了兩大桶,只看那半人多高、合抱粗細的木桶模樣,一桶酒就該在百斤上下。再看那幾味小菜,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或拌或炒或做湯羹,全都鮮嫩得像剛摘下來的一般。有人忍不住悄聲詢問身後侍立的婢女,才知道那是用天山雪蓮、長白蕨菜、大理優曇花、遼西茴茴草等做成的。眾人這下更加吃驚,這些東西單獨一樣倒也不稀奇,但放在一起做成宴席就很罕見了。尤其像大理優曇花、天山雪蓮之類,花期既短又極難保鮮,離開故土則又無法成活,所以即便見過大世面的這些金陵商賈,也從未見過它們新鮮時的模樣。有人心存疑惑,便虛心請教主人:“沈老板,不知這些花草是如何保鮮的呢?”

沈北雄笑著攤開手:“我也不知,這等小事我從來都是交給下人去做,我只告訴他們我的需要,他們自然會為我實現。”說著他轉向身後的婢女,“去把白總管叫來,讓他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些花草如何保鮮,也讓諸位老板可以依法炮制,隨時可以享用這些清淡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