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文章 第三章 白水豈能度日

船行月余,這一日已到江南。盧雲替船老大搬完最後一趟貨,領了二錢銀子工資,便即辭別。

這船老大看他做事利落,有心相留。但盧雲恨他勢利刻薄,自是不願為伍。雖說江南人生地不熟,但憑著年輕體健,就做些苦力,也能熬的下來。他心存奇想,倘若衙門並未發文緝捕他,只要再等上兩年,或能再赴會考。

上了岸後,盧雲向路人打聽,知道此處已在揚州不遠處。他想揚州富庶,應能在那過活。問明方向,又走了兩日,終於到了那大名鼎鼎的揚州。

揚州自古繁盛,盧雲是大名久仰了,杜牧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說的便是此處了。

古來有言,若腰纏十萬貫,入得揚州,方知何處天堂。果見青沽酒旗,隨風招展,沿江兩岸盡是酒樓妓院,畫舫往來,襯得水上也擠了。盧雲落榜逃亡此地,身無長物,窮困潦倒,貧賤感受倍切。耳邊青樓女子嬌笑,酒客轟飲之聲,雖只午後,仍不絕傳來,夜裏恐更煩囂。

盧雲站在岸邊,望著河上來往的畫舫,心中忽地想到那一幹纖夫的勞苦,只覺世間黑暗,貧富懸殊已極,忍不住心中難過,尋思道:“一般是人,為何貴賤分別如此懸殊?老天爺啊老天爺,莫非你的公道正義,便是如此涼薄而已麽?”滿心悲涼,竟是無語問蒼天。

正想間,經過一處衙門,盧雲只見布告上貼了形形色色的公文,都在懸賞緝捕各路逃犯。盧雲擔憂官府通緝自己,便仔細探看尋找,只見小小的角落中貼著一紙公文:“山東濰縣人盧雲,殺害獄卒,夥同太湖群盜等人逃獄。若得查報,賞紋銀二十兩。”

他雖已料到被緝,但終要親眼見到公文明言,否則絕不死心。只是自己僅值二十兩紋銀,那也真是賤的可以了。他苦笑一陣,想道:“今年辛辛苦苦到省城趕考,弄了個名落孫山。唉,文榜無名,卻上了通緝榜,也算是中舉了。”

只見那公文小小一紙,上頭並無畫像,盧雲想道:“這縣官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除非我前去應考,自投羅網,看來也不會有人過來捉我。”反正自己無足輕重,日後便用真名,也不會有人留意。

盧雲生平最重名聲,想起自己不必改名換姓,心下頗感安慰,當下便在揚州城內四處亂逛,夜宿破廟舊屋,日遊名勝古跡。

只是身上盤纏有限,料得半月後銀錢用完,自己便要行乞度日,他便時時留神,四處覓訪差事。

過了數日,盧雲行經一處大戶人家,卻見門上貼了紅紙,言道要找家丁仆僮。盧雲心下一喜,想道:“我若能在這戶人家度日,想來倒也不壞。”

正要敲門,轉念想到潑皮牛二那幹人的惡形惡狀,他心中一怒,自知做了人家的長工,定有無數閑氣要受,暗暗想道:“不成!我盧雲縱然窮困潦倒,也不該再身居仆役,受人輕賤。”便絕了此念。

但往後數日,竟未找到半份差事,眼見盤纏用盡,只好回到那處大宅,可門上紅紙早已撕去。

盧雲站在門外,苦笑道:“苦矣,我現在就算要自甘下賤,也沒人理睬了。盧雲啊盧雲,你也不想自己是什麽身份,還要這身傲骨作什麽?這不是自斷生路嗎?”

他嘆了口氣,正要掉頭離去,忽見一個少女跳跳躍躍而來。這女孩身作丫鬟打扮,圓臉大眼,甚是可愛。她見盧雲背影寒傖,便叫道:“喂!今天沒有吃食的。你若要乞食,不妨初一十五再來。老爺夫人會賞你一些銅板。”那少女語音嬌柔,卻把盧雲當成了乞丐。

盧雲轉過頭來,苦笑道:“姑娘,我是來覓份差事的,不是來要飯的。”

那丫鬟見盧雲衣著雖然破爛,但長身玉立,劍眉星目,舉止間更是器宇軒昂,忽地臉上一紅,心下有了幾分好感。

盧雲咳了一聲,道:“姑娘可否替在下通報一聲,若是貴府還需得人手,我便在此等著了。”

那丫鬟聽得盧雲的北方口音,皺眉道:“你是外地來的,唉呀!我們管家最恨外地人,不過我還是替你打聽打聽好了。”

盧雲忙道:“多謝姑娘。”

那丫鬟臉上飛紅,開了門,一溜煙的進去了。

盧雲站在門外。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遲遲不見那丫鬟出來,盧雲心道:“看來此處沒得差事可幹了,我還是另謀生路吧。”

正要離去,忽見一名男子走出來,叫道:“喂!我們管家叫你進去。”口氣甚是不耐。

盧雲心下一喜,急忙站起身來,隨那家丁走進,只見雖是後院,但花草扶疏,頗為雅致。他往院內行去,先走過了一座曲廊,才到了那管家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