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正統王朝 第五章 敗戰將不死

以前揚州家裏養了只大黃狗,毛茸茸的,名字忘了。

大黃狗很驕傲,給它吃不吃,非得等它脾氣好了,心情舒坦了,才肯動上眼前的食料。

盡管這樣疼它,大黃狗還是常常溜出門去,三天兩頭的不見狗影。每次回來了,身上都臟得一遢胡塗,滿身傷痕,也不知是跟土狼打架了,還是跟老虎較量去了。

一回下著大雨,天又寒,實在擔心不過,就把大黃狗綁了起來,不讓它出門晃蕩。

那夜大黃狗不得自由,一直哭、一直叫,逼得顧倩兮陪了它一整夜,六七歲的小女孩兒就這樣守在後門,陪著大黃狗,直到高燒倒下,給娘親抱了回去。

長大以後,發誓再也不養狗了。本以為自己狠得下心腸,誰知啊,來了一只比大黃狗驕傲一千倍、任性一萬倍的東西。而且討厭的是它還會說話,還會討自己歡心,這次自己要受的苦,恐怕不是發燒倒下那麽簡單了。

顧倩兮望著擔架上昏睡的情郎,輕輕親吻著他,眼中又是淚,又是愛。大小姐旁若無人,一旁左從義、石憑、黃應等人噤若寒蟬,有的苦笑,有的肅立,卻沒人敢說上一句話。

“他是怎麽傷的?”顧倩兮目向左從義,語氣平平淡淡,只是不自覺地讓人怕。

左從義第一個幹笑:“我……我哪裏知道……您……您別問我……”眼見尚書府的千金轉向自己望來,石憑心下一寒,登時慌道:“不是我……不關我的事……”

當然不關他們的事了,躺在擔架上的又不是他們。大黃狗若是死了,這些狐群狗黨只會豎起爪子,大聲說:“好狗!”然後去找下一只笨蛋大黃狗,再讓它倒在擔架上,再來段一模一樣的故事,那又有什麽難的?

眾人一個接一個閃開,擔架旁只余伍定遠一人。他行到顧倩兮面前,低頭望地,嘆道:“盧兄弟為了救我,所以……所以拼死挨了一劍。顧小姐若要責怪,只管怪我吧。”

顧倩兮把眼光別了過去,口中並沒說話。

伍定遠沒有錯,人家要為他而死,他又能如何呢?大黃狗也沒有錯,舍己為人,舍生取義,黃狗天生是這樣的性子。

說來說去,錯的原來是自己……

※※※

盧雲終於醒來了。自從達摩院挨了一劍之後,他始終昏睡不醒,此時雙眼張開,只見晨光映照,床邊坐著一名嬌俏可喜的女孩兒,正自含笑望著自己,卻是顧倩兮。

盧雲雖不知身在何方,但只要見到了顧倩兮,心裏事便放落一半。他緩緩伸出手去,撫摸顧倩兮的臉頰,道:“你……你怎麽來了?”顧倩兮將盧雲扶了起來,又在他背後墊了個枕頭,含笑道:“你傷得那麽重,我能不來麽?”

盧雲微起歉疚之意,他打量身周,只見房間窄小緊蹙,對面一扇窄門,窗邊擱著木桌,如此窘迫窮酸的所在,已知是在北京自己的住處。當年他高中狀元時曾經買下一處房舍,便是這處地方了。

盧雲斜坐炕上,忽然有些渴了,一見床邊擱著湯碗,便顫巍巍地伸手出去。卻聽顧倩兮道:“你別起來,讓我來服侍你。”盧雲臉上一紅,道:“你要服侍我?”

顧倩兮微微頷首,柔聲道:“做盧家的媳婦,當然得服侍你了。來,喝湯吧。”

喝了口湯,沒想卻是黑濃的傷藥,只苦得他直噴出來,霎時弄臟了衣衫。顧倩兮取過布巾,替他擦拭嘴角,道:“良藥苦口,多喝點,傷才好得快。”說著將棉被掀開,拿過盧雲的衣衫,便要替他更衣。

盧雲雙眼瞪直,張大了嘴,不知該說什麽。顧倩兮聰明不讓須眉,向來我行我素,揚州拜師學畫、京城裏離家出走,哪件事稱不上膽大妄為?孰料這位自有主張的大小姐忽發奇想,現下竟要服侍自己穿衣?盧雲見她拿著衣裳,一雙媚眼瞧著自己,一時之間竟有些害怕,慌忙道:“成了,我自個兒穿便行了,你饒過我吧。”

顧倩兮不假辭色,道:“我說要服侍你,那便含渾不得。你不必多說什麽。”當下將盧雲的扣子解開,露出了赤裸的胸膛。

衣衫解開,霎時聞到一股藥味,盧雲低頭去看,只見胸口包著幹凈繃帶,那傷藥卻是不久前換上的。盧雲喃喃地道:“這是你幫我換的麽?”顧倩兮替他脫下外衣,手上忙著,隨口道:“不是我,是伍定遠,你的好朋友替你換的。”

盧雲沒聽出她的口氣不善,只微微頷首,心道:“定遠當真細心。居然會做這細活。”他側目去看顧倩兮,又問道:“我睡了多久?”顧倩兮把他的衣衫折起,重重往桌上一放,悻悻然道:“問我做什麽?去問伍定遠,問你那些狐群狗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