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業火魔刀 第七章 黑契丹

鄂圖曼、土庫曼、大食、波斯,粗糙的指端一路東移,緩緩凝下,來到了藍色的裏海。

指端持續東移,穿過了黃煙漫天的大漠,定向天國花園。

指節收攏,束起手上的地圖,霎時之間,一雙銳利的豹眼凝視前方。

冬日過午時分,身穿白衣的正教徒回到了王都。天光輝映皇宮尖塔,綻現帝國天威,這裏是富庶之鄉,西域第一大國,傳奇之城撒馬爾罕。王宮正門的那個剽悍身影奉召返京,即將為帝國寫下新的一頁傳奇。

“帖木兒滅裏”,蒙可汗恩賜,他是第八代“煞金”。

長發覆蓋正教英雄的前額,垂到了面頰的兩側,寬高的衣領豎起,掩住了滿是胡須的下顎與嘴唇。除了那雙明亮的眼神,豹將軍什麽都不願顯露出來,便如回部的女子一般羞澀。

女人以面紗隱藏美艷的面孔,為了嚴格的誡律,她們把肉體的美好留給丈夫,那英雄呢?用濃須遮蓋堅毅的嘴唇,用長發覆蓋英俊的面頰,帖木兒滅裏那剽悍的臉孔,卻是留給誰呢?難道是為了無所不在的安拉大神麽?

將地圖收入了懷中,第八代“煞金”叱退了隨從,直朝王宮邁進。

行上寬闊的瓷階,地下那片寶藍瓷磚激起光芒,仿佛遼闊的藍色裏海。軍靴一路踏踏亮響,勇士歸國,身旁侍衛一個個提槍肅立,豹將軍是他們心目中的天神,無人膽敢失禮。

高大的身影無畏無懼,帖木兒滅裏昂首闊步,向前侵襲。陡然間,腳步聲停頓,帖木兒滅裏深深吸了口氣,肅身轉向,瞻仰那面令人屏息的大血墻。

好久沒看見這幅壁畫了,兩年了,好像出使鄂圖曼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都城,瞻仰這連綿不盡的血腥大壁畫。

一幅又一幅的圖畫,描繪了汗國的傳奇,他是英俊的、勇猛的、高大的、博學的英雄……但描繪他不需五顏釉彩,只需割開羊頸,讓鮮血般的燙紅潑灑上墻,那便足夠了。

一切傳奇的起源,“跛者”,描繪他的兇顏只需一種顏色,大血紅。

西方聖人誕生後的第一千三百七十年,統一回紇人、波斯人、普圖什人,“跛者”創建了蒙古第二帝國,這就是壁畫裏的故事。“跛者”踩過了滿地的死屍,懲罰了北方欽察國,侵略了南方的天竺,屠戮了西方的奧斯曼與伊兒汗。殺人王自稱是成吉思汗後裔,他就是第二帝國的開國聖君帖木兒大帝。

讓人驚怕的兇狠面孔,連第八代煞金也無法匹敵,他被迫向後退開一步,內心出現了悸動。

“跛者”幾乎統一了正教疆域,剽悍的鄂圖曼、勇猛的賽爾柱,這些梟雄在他眼中,不過是待宰的羔羊。這位大帝殺了很多人,他連自己的祖先都殺死了。自稱是蒙古王公直系子孫的帖木兒,他的輪廓一點也不像尊貴的成吉思汗,他是突厥後裔。

“跛者”征服了無數人,卻無法征服自己,他連自己的身世都必須偽造。

突厥人偽稱蒙古人,波斯人改裝大食人,不幸的時代,總有許多的悲哀。也許,這樣的無奈安慰了自己,讓他選用了這位征服者的名號,從此自稱……

“帖木兒滅裏!帖木兒滅裏!”

沉思被打斷了,背後喊起了自己的姓名,雖然從出生就用了這個姓名,至今他依然感到陌生。帖木兒滅裏低聲嘆息,他回轉身子,單膝跪地,等候著西域第一強國的君王到來。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空曠的宮殿長廊裏激起陣陣回音。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大胡子,大胡子兵卒簇擁著一個大胡子,來到自己面前。帖木兒滅裏低頭垂目,雙手交叉胸前,稱頌道:“偉大的可汗陛下,帖木兒滅裏不敢直視您雄獅般的尊顏。”

眼前這個寬厚的男人叫做“達伯兒罕”,他就是當今汗國之君。面對稱頌,國主只如平常點頭,他拍了拍帖木兒滅裏的肩頭,籲出了一口長氣:“你可從西方回來了……”

面向可汗,帖木兒滅裏也如平常一般,緊緊地眯著豹眼。耳中仿佛響起了那場激辯……

木裏詫可汗如是說:“殺戮就是愚昧!汗國夠強大了,掌管帝國的男人不必驍勇善戰,西域要想繁榮富庶,就必須選擇一位仁慈的君王。達伯兒罕,他就是朕的決定!”

“仁慈就是懦弱!草原是殘酷的,仁慈的獅子沒有食糧。它會被別的公獅子吃掉,它的配偶會被強奸!”如同天竺猛獅的四王子,向佛祖般的父親發出獅子吼:“你的決定錯了!”

帖木兒滅裏跟隨在可汗背後,口中不由發出幽幽嘆息。身為勇士的他,毋寧相信了四王子。膽小鬼不會發動戰爭,卻也無法保護汗國,達伯兒罕不是英雄,他的見識不如父親,才幹不如祖先,他無力維持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