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天之正道 第一章 英雄墳場

蒙古名將阿裏海牙如是說:“無襄則無淮,無淮則江南唾手可得。”

這句話點明了一座城池。它傍水興建,它硬若頑石,它是詩人孟浩然,詩聖杜甫的故鄉,也是天下戰火的必經之途。

整整一千年,這座城池卡住了無數南來北往的大人物。蒙古鐵騎南征,精忠武穆北討,雲長於此水淹七軍,符堅就地火焚檀溪。為了一統大業、稱王稱霸,無論是勒馬江邊的北方梟雄,亦或是摯刀船頭的南方英傑,人人都須來此殺上一遭。

百折不撓的銅墻鐵壁,它耐得起重炮轟擊,熬得住饑荒戰火。它是光輝軍旅生涯的起點,也可以是異鄉埋骨的終站。為了葬於城下的那千千萬萬的無主孤魂,人們如此稱呼它……

英雄墳場,大名襄陽!

正統十年臘月二十八,晚霞漫天,萬軍陣列在前,面向古城襄陽。

“英雄們!”怒蒼經略使跨馬前行,揚鞭高呼:“全軍戮力,誅奸殺佞,今日替天行道!”

萬軍呼喊之中,城頭響起了英勇回應。

“眾志士!”愛國老將提刀怒喊:“保國衛民,精忠赤誠,吾等為國殉道!”

兩軍對決,城上城下響起一片激勵喊話。四個字的漂亮辭句,響徹雲霄。

將晚黃昏,從城頭向下了看,數十萬怒軍兵臨城下,營帳怒海綿延數十裏,宛如星垂平野遼闊偉大。折疊橋、填壕車,數以千計的攻城器械趴伏在地,好似一只又一只黑大的吃人甲蟲,時時都要吐毒傷人;數十尺高的雲梯車陣列其中,更似那詭異瘦長的鬼面巨人,隨時等著揮出魔拳,一舉槌爛襄陽。

城下陣仗震懾了朝廷勇士,但面前的襄陽古城,卻又豈同尋常?

黑氣彌漫城頭,這座城是正統王朝的銅墻鐵壁,也是閻羅殿的分屍刑場。夜叉擂、狼牙拍,利牙若隱若現,那幫牛頭馬面正自看守刀山油鍋,隨時要懲罰自己。再看城下的鐵蒺藜、陷馬坑、羊馬墻,一只只躲於地底,隨時等著張開血盆大口,將自己咬為兩段。

大戰即將開打,攻城一方飲血啖肉,守城一方殘忍猙獰。溫柔晚霞拂過戰場,霎時之間,無分敵我雙方,無論新來後到,數十萬名沙場將士同刻閉眼,一齊默默祝禱……

吾妻吾愛,吾父吾母,你們的兒子,你們的丈夫,他現下對天罰誓,他要活著回家。

鼓聲隆隆,喊話益發激昂,攻城戰便要開打。新入伍的少年呼吸急促,沙場老將斂目低首,嗩呐的銳響刺入耳孔,雙方將士一片寂然。

“全——軍!”萬眾屏息,人人緊握鋼刀,俯身下腰……

“沖啊!”如雷般的殺聲響起,第十二回攻城戰開打。成千上萬的步卒向前沖鋒,炮火將城池炸出坑洞,飛索勾住了凹坑,步卒嘴銜鋼刀,戮力向城頭攀爬。

“向前一步!”敵軍沖鋒,襄陽守將立時揮舞旗幟,傳令曰:“倒!”

嘩啦啦,有東西倒下來了。眾步卒同時揚起臉來,他們望著冒煙的東西,面色驚恐。

“啊呀呀!”熱油從城上潑來,立時送來大聲慘嚎。可憐的小卒攀爬雲梯,首當其沖,立時被燙油潑中了。劇痛之下,他再也抓不住天梯,粗壯的身子向後翻倒,轉眼便要摔為爛泥。

一尺、兩尺、三尺……少年墜身而下,堪堪摔死城下。陡然間巨靈神掌半空探出,有人一舉拉住了他的背心,此人正是怒蒼三大先鋒、“西涼小呂布”出手救人。

西路軍大將攀於雲梯之中,揚首萬軍之上。他右手拉住少年兵卒,左手揮舞鬥篷,替腳下的部屬擋開燙油。一陣焦臭傳過,滾油濺上韓毅的手臂,登也讓他迸出了水泡。

燙疼攻心,撕身裂肺,可他無法做聲,因為手裏的孩子已經替他發出了哭嚎。

“娘!我好痛、痛、好痛、痛!”少年手腳掙紮,錐心慘叫。敵軍沒有絲毫憐憫,油鍋仍是不絕澆落。韓毅揮舞鬥篷抵擋,勁風到處,熱油四散,腳下兵卒慘叫不絕,大批人馬皆被燙傷。此時此刻,唯有急速搶攻城頭,方是活命之道。可韓毅抱著那名小卒,卻已卡在梯子上,動彈不得。一眾部屬急火焚心,忍不住放聲呐喊:“韓將軍!放開那孩子,快快攀上去啊!”

韓毅低頭去望懷中的小卒,可憐他臉肉爛了,雙眼瞎了,無法掩住五官的雙手揮舞不休,像是想遮蓋什麽,卻又不敢觸碰。最後他連娘親也叫不出口來,只能激烈揮打四肢,淒厲哭喊:“啊呀!啊呀!”耳聽孩子淒厲哭叫,韓毅的眼眶迳自紅了,他委實放不開手。這孩子還有娘,縱使雙目瞎了,五官毀了,自己也該帶他回家。

在這無法抉擇的一刻,一聲悶哼傳過,肩頭迸出鮮血。城頭的暗箭手抓準時機,登時賞了猶疑的“小呂布”一發冷箭。肩膀前箭羽顫動,鮮血不絕流出。韓毅雖然痛入心坎,卻只咬緊牙關,毫無松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