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天之正道 第八章 自願的逃犯

頭痛發燒,鼻涕直流,寒風灌入衣領。滿身顫抖之中,忽然給人一把抱了起來。身子搖啊搖地,好似睡在搖籃裏,跟著身子放落下來,小腳丫子透出了氣,鞋襪給人除下了。

秀眉微蹙,帶著些許不安,忽有厚暖暖的棉被蓋上了身,腳下鋪來毛毯。寒夜冷颼颼,腳下暖了,全身也暖了。跟著腦後一陣輕軟,有人墊來了稻草枕頭,透出了一股泥土芳香。

難得遇上識相的,懂得過來伺候少奶奶,瓊芳自然變成了小懶花貓,只是不想醒來。她蜷縮身子,揪緊暖被,睡得當真好香好甜。

不知睡了多久,睡眼惺忪間,棉被像是望上提了提。瓊芳心中忽起異感,緩緩睜開了眼,只見四下一片黑暗,面前一名男子俯身彎腰。看他眼望床板,鼻梁俊挺,那雙鳳眼既溫瑩、復儼然,正在替自己拍枕理被。

好熟悉的一刻,瓊芳睡得昏了,一見這男子的形貌,不假思索,小貓爪子提起棉被,形如鬼魅撲人,迳望那男子頭上蓋去,口中還示以一聲驚嚇:“哇!”

面前的男子伸指輕彈,一股大力反震回來,氣勁洶湧,猛如巨浪。那棉被倒卷上來,迳將瓊芳包做一只大粽子,直往後頭飛撞。後腦勺碰地一聲,已然撞上泥墻。

“嗚哇哇!壞人啊!”瓊芳揮手揮腳,迳在棉被裏哭了起來。

棉被給人輕輕拉開了,眼前坐著一人,他身穿褐布長袍,手端湯碗,不消說,自是昏暈前見到的盧雲。瓊芳徹夜尋訪此人,一見此人坐在身邊,心中先喜後驚。喜的是自己終於找到此人,驚的是自己適才哭得淒慘,狀如愛哭小童,不免給人看輕了。她面頰火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揚起下巴,冷哼一聲,以示天下無大事,唯有老娘高。

正冷笑間,忽然身上一冷,又是哈嗤一聲噴嚏。可憐她坐在床上,並無絲絹可擋,雙手急掩之下,竟爾落得滿掌鼻涕的下場。

美女打噴嚏,水流無聲,美女擦鼻涕,暗中去除。果然瓊芳偷偷伸出手來,迳把鼻涕抹在床板上,臉上仍做嫣然狀。正自努力擦抹,忽見盧雲睜眼望著自己,手中卻拿來了草紙,臉上神情極為訝異。瓊芳臉上大紅,喝道:“看什麽?沒瞧過女人麽?”

面前的盧雲不再是滿面長毛的野人,他系回亂發,剃去長須,一身褐色長袍整齊端正,果然便是傍晚時親見的盧大人。瓊芳不知怎地,一給他盯著瞧,全身就覺得不妥適,連打噴嚏都覺得難為情。只是越是發窘,身子越不聽話,陡然鼻中發癢,又要再掛兩條鼻涕。忽然一股嗆辣熱氣撲面而來,低頭一望,大水怪竟然端來了一碗熱湯。瞧那湯水色呈暗褐,自是紅糖熬煮的大燙姜湯了。瓊芳心道:“這人心腸不壞,居然懂得服侍女人。”她哼了一聲,先接過草紙,自管打了個噴嚏,跟著接過碗來,狠狠吹了幾口熱氣,便自低嘗一口。

濃姜嗆鼻,辣得鼻中通暢。瓊芳贊了一聲,呼嚕嚕地又喝一大口,跟著砸了砸嘴,回味無窮。

美女喝海碗,喝哩哈呼。看那碗大如臉盆,湯汁濃燙,瓊芳納頭就飲,形似潑婦洗臉,狀如老牛喝水,縱使姿容絕雅如西施,卻也不免醜態百出。眼見盧雲盯著自己猛瞧,瓊芳面頰燒燙,趕忙擡起頭來,嬌嗔道:“走開!去旁邊掃地去!”

面前的小姑娘極愛面子,盧雲只得搖了搖頭,起身避開。瓊芳抓緊時機,一見盧雲轉身過去,趕忙仰起湯碗,咕嚕嚕地連喝十來口,待得舌頭燒燙,果然鼻涕不流,呼吸順快,喉頭也滋潤許多。她喝了個碗底朝天,便拿著面碗晃了晃,大喊道:“店小二!過來收碗了!”

大小姐頤指氣使,大水怪便回來躬身服侍。瓊芳見他單手接碗,手上幹布順手揮出,便朝床板擦了擦,瓊芳自是滿心訝異:“好熟練。”

眼見狀元爺正替自己洗碗,狀甚殷勤,瓊芳心下有些得意,正要開口吩咐宵夜。忽聽遠處鐘聲悠揚,卻是天寧寺的佛鐘響起。她啊了一聲,心道:“原來我還在揚州。”轉看身周四遭,只見窗外細雪飄飄,寧靜祥和,轉看屋內,卻是一片破敗蕭條。除了門邊的那幅面擔,便只剩下自己躺的這張破床,其余全無長物。想起瀑布裏的大水怪喜歡吃魚,正要去找地下的死魚骨頭,忽然醒起一事,忙道:“喂!那幫黑衣人呢?”

問話一出,盧雲便走了回來,他在床邊蹲下,伸手掏掏摸摸。瓊芳心下大驚:“黑衣人躲在床底下麽?”正胡思亂想間,盧雲直身站起,手中卻提起一雙鞋襪,置於炕邊。瓊芳啊了一聲,低頭去望自己的小腳,這才見到自己露出了足趾,想來是盧雲替她脫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