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王者之上 第三章 章台柳(第3/7頁)

正說謊間,忽見小碎花沾了自己的手汗,早已暈染掉色。他嚇了一跳,急忙將小碎花藏到了櫃台下,陪笑道:“今晚月黑風高,什麽都瞧不清楚……換個別的吧。”又從櫃台底下摸出了一匹布,笑道:“還是艷麗大牡丹好,價廉物美又體面……便和夫人您一模一樣……”

老板胡說八道,連馬屁也拍不好,楊夫人倒也沒生氣,只管低頭揀布。背後的盧雲也壓低了帽檐,偷偷從布架後頭溜了出來,急急在店中尋找合適的躲藏地方。

店裏雜物極多,紅綢綠錦,高架林立,布料或收於架上,或堆放走道,若要將自己藏得不見人影,應當不是難事。他左瞧右望,忽見一處布架極高,足以遮住自己的八尺身高,忙把自己藏了進去,便又從縫隙中透出目光,偷偷打量著櫃台前的倩兮。

此時此刻,不比紅螺寺的喧鬧,屋裏很靜,眼前的顧倩兮只在瞧著她的小碎花。四下無人打擾,盧雲也只專心看著他的舊日情人,琢磨著她的身形樣貌。

心裏沒什麽壞念頭,更沒什麽歪主意。盧雲只是想仔細瞧瞧,瞧那嫁做人婦,睽違十年的心上人,現下是什麽模樣?

十年不見,她還是很漂亮。縱使兩人並不相識,她仍舊有本領讓自己多瞧幾眼。不過她的樣貌還是有些變了,不像少女時候。她早將發髻梳做了包頭,成了個少婦打扮。提足直腰之際,臀是臀、腰是腰,看得出來,她比以前豐滿了些,卻也多了一抹嫵媚溫存。

她真的變了,以前她是不會來布莊的,還是大小姐的時候,她會去買古董,買玉器,除了畫畫,她什麽都不會,連面也不會煮,連水也燒不開。現下她好像什麽都會了,不只能裁衣裳,她連豆漿也能熬,連豆腐也能做,定還能燒得一手好菜……

看得出來,她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她早已是人家嘴裏的“娘”了。

“哪,夫人啊……”在盧雲的感慨下,那老板又次兜售起來:“現下的官夫人都不會自己裁衣裳了,像您這般好手藝,定得用好東西。瞧……這是江南禦貢的‘七彩牡丹貴清麗’,專程給您留著……這名兒有個‘貴’字,卻是價廉物美、惠而不費,一尺一兩銀,只比小碎花稍稍貴了幾錢銀……”

老板講演得極為賣力,顧倩兮卻是不為所動。想來江山易收,本性難移,她不管怎麽變,都還是當年的大小姐眼光,什麽小碎花、大破花,肯定入不了她的法眼。

果不其然,顧倩兮看不中意了,迳自走入店內挑揀。老板倒也識相,一見老主顧不滿意了,便只一聲苦嘆,將“牡丹花”卷了回去,任憑楊夫人親手來選。

店裏燈籠幽幽暗暗,顧倩兮也走入了店裏。看她手拿一小塊碎布,沿架比對顏色,只在尋訪合適布料。盧雲便也悶不吭聲,只管悄悄隨她前行。

長長的布架,將他倆隔了開來,這是十年來最接近的一刻,也是最為平靜的一刻。此時倩兮早已嫁了,盧雲也顯得老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四十二歲的盧雲已經不再流淚了,反而顯得很瀟灑,很帥氣。他將左手插在衣袋裏,右手有一撥沒一撥的觸著架上排排布錠,那眼光也是有一陣沒一陣地,盡在打量他的舊日情人。

今夜此時,很多往事都算了,過了就算了,不必多提。盧雲也很豁達,他默默瞧著隔架的少婦,就像瞧望一位美麗陌生的女人。沒有打擾的意思,就當做是兩人第一回相逢,乍然驚艷後,雨過天也晴,無縈也無系,那也不枉自己回來京城一遭。

在盧雲的注視下,顧倩兮緩緩停下腳來,低蹲下去,鳳目低垂,只在檢視地下的布匹。盧雲藏身布架之後,偷眼瞧著人家的側面,他看到了長長的睫毛,彎彎的柳眉,與那半隱半現的雪白耳垂。

望著那玉潔無暇的耳垂,莫名之間,盧雲心頭一熱,居然想要俯身過去,親吻楊夫人的耳垂,讓它由雪白轉為羞紅……

似乎晚節不保了,這是人家的老婆,論禮教,論德行,自己都不該這般做。

可這念頭一上心頭,便再也揮之下去。現下盧雲已不是朝廷中人了,他只是個面販子。這輩子來去匆匆四十二載,賣面還當過官,現下的他只是個升鬥小民……

升鬥小民有愛有恨、有淚有笑,現下什麽都不必想。兩人相距咫尺,咫尺即天涯,可這天涯又是伸手可過。盧雲覺得很熱,很難熬,他從布架之後移身出來,眼見佳人仍舊背對自己,索性將大氈揚起,露出了本來面貌,跟著大步走了過去。

十年了,盧老板再一次這麽接近顧小姐。他很想將倩兮擁入懷裏,體觸那身丹桂芬芳,至於她的丈夫是誰,家裏多有錢,權勢有多大,盧老板壓根兒就不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