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兵臨城下 第七章 木蘭原是尚書郎

“餓鬼上門啦!萬佛涅盤啦!”卻說阿秀一路逃難,沿窄巷一溜煙地奔進了廚房。正大喊大嚷間,便聽一名家丁叫了起來:“少爺!你總算回來了!管家!快來啊!少爺回來了!”

阿秀嚇了一跳,看楊府管家姓“蔡”,數十年來忠心耿耿,深得楊府上下信賴,每回見到自己,總是叨叨絮絮念得整篇,一會兒讓他抓著了,必無好事。忙道:“還嚷!再嚷就不救你啦!”

那家丁茫然道:“救我?少爺要救我什麽?”阿秀大喝道:“天下大亂、萬佛涅盤!末世已經到了!你還不知死活麽?滾了!”隨手找來一只大麻袋,將包子、點心全數扔了進去,裝得滿飽,還不忘多摸一顆橘子,隨即直奔鯉魚池,便要叩見娘親。

來到了鯉魚池畔,四下陽光普照,清風徐吹,已在春暖花開時分。阿秀忽然有些累了,便放落了麻袋,自言自語道:“先坐坐吧,下午還要逃難,可別把自己累死了。”手拿橘子,慢慢坐了下來,凝視著面前的大池塘。

這鯉魚池有個別名,稱作“龍眼池”,聽叔叔說這池塘是水神龍王爺的眼睛,蓄著它的淚水。也是為此,即使別家的井裏都沒水了,這池子卻清澈如常,數十年如一日。至於這傳說是真是假,阿秀也不管這許多,反正自己只消沒渴著,哪管水從哪兒來?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其實這“鯉魚池”之所以漂亮,是因為娘親住在池畔。當年她來了楊家,爹爹便把樓閣讓給她當畫坊,風景怡然,清靜幽雅。日常裏她得了空閑,必在樓裏待著,有時畫畫兒,有時填填詞,除了小阿秀,誰都找她不著。

阿秀坐在池邊,手拿甜橘,剝開了果皮,隨手扔到地下,不忘多吐一口痰,反正餓鬼打來了,人間一切都要化為烏有,又何必保持什麽整潔?不嫌糟蹋氣力麽?心念於此,更朝花圃拼命亂踩,便死也不留遺憾。

阿秀嚼著橘子,伸了懶腰,索性躺平下來,一邊吃橘子,一邊抖腳哼曲,說不出的愜意。

小孩子便是這樣,先前嚷著逃難,煞有介事,可回到了家中,卻又舍不得走了。他怔怔望向鯉魚池,心道:“要是真打仗了,我就看不到這池塘了。”心念於此,竟然有些難過。

世上的事,總是難以兩全其美。要想不上學,便得餓鬼來,可餓鬼來了,京城又要打仗,難免要害死許多人。阿秀嘆了口氣,他趴在池畔,自言自語:“怎麽辦呢?有沒法子讓餓鬼不來,可又不必上學?那就可以一箭雙雕了。”

一箭雙雕之事,人間少有,倒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時時有之。阿秀有些發愁,忽見自己的臉蛋映在水上,反照點點陽光,竟是說不出的好看。阿秀心下大喜,暗贊在心:“原來我生得這般俊美,以前都沒留意哪。”也是他小孩子心性,一看自己樣貌如此神駿,便把餓鬼的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只管撥弄額發,望池自照。正擠眉弄眼間,卻又見到了那條玉佩。

自小到大,娘親便為自己縫了這條玉帶,遮住了額頭,只因阿秀的眉間有一個胎記,天下無雙,故須以玉石掩之,免遭神鬼之嫉。

阿秀呆呆伸起手來,將玉佩解下,凝視水中的自己。霎時又見到了那條狹長傷疤,望來便像二郎神的天眼,讓人一見難忘。

阿秀呆呆摸著額間傷痕。打小到大,自己不知問過娘親多少回,為何別人只有兩只眼,卻只有自己生了三只眼。娘卻顧左右而言它,不肯多說。反倒是姨婆說他是天界投胎,所以比旁人多了一只眼,乃是有福之人。阿秀聽了這鬼話之後,卻也信了,因為這段話也解開他心裏另一個疑惑,為什麽他沒有爹爹?

別人家的孩子有爹,阿秀卻沒有。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若不是常和別人家的孩子一塊兒玩,怕還不知道世間竟有“爹爹”這玩意兒。

沒爹也好,阿秀還有娘,那就什麽都有了。只是到了六歲那年,外婆過世,娘親帶著他嫁入了楊家。阿秀也忽然有了一個“爹”,那便是“楊伯伯”。不過阿秀一點也不高興,反而又哭又鬧。他死也不肯改名,就是不要做“楊神秀”,他只要做自己的小阿秀。這時“楊伯伯”便親自過來開導他,他說阿秀其實本就姓“楊”,因為他額頭上那只天眼,便是“三眼二郎神”的記號。

二郎神名叫“楊戩”,也是個姓楊的。據說這位神明是玉皇大帝的侄兒,英俊瀟灑、武功高強,另還養了一頭威風哮天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額上的神眼還會發光。阿秀聽得自己是“二郎神”投胎,真是大喜欲狂,便開開心心地由了大家,成了今日的“楊神秀”。

幾年過去,阿秀長大了,見識一開,自也曉得被人騙了。什麽“二郎神”下凡,什麽“天界投胎”,摔到豆漿鋪裏成了小娃娃,遇上娘親叫媽媽,全是騙小孩的胡說八道。只是他雖不再信這些鬼話,卻也不再熱衷打聽神眼的來歷,更不曾追問自己的生父是誰,因為阿秀心裏明白,他已經有了一個“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