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空林獨與白雲期(第3/4頁)

相思緊緊蹙起了眉頭,她陷入了困惑。

隱約地,她感知到,也許自己已經成了這祭祀的一部分。

那些人呼號無望,重又站起身來,向兩人圍攏。楊逸之雙袖猛然舞動,光芒倏然一閃,竟顯出鮮艷的紅色。

他要不惜一切代價,帶著相思闖出。

那紅色中盡是肅殺。相思一驚,急忙拉住他的手:“不!不要傷害他們!”

她從這些人的眼睛中,看出了傷痛與乞求。

楊逸之勉強凝聚起來的劍芒,倏然渙散。他不得不這樣做,否則,沖天而起的劍氣,就會將她也一起刺傷。

一口鮮血噴出,與他的那襲白衣,立即就被滿空碧光吞沒。他再也無法負荷體內那沉重的傷勢,軟軟倒下。

那些人流水般圍了上來,相思驚惶道:“不要傷他!”

那些人恭謹地行了一禮,讓出一條路來。

路的盡頭,是一頂簡樸的轎子。

相思知道,他們要帶她走。她不知道,他們要帶她去哪裏。她沒有猶豫,只是扶起楊逸之,緩緩步入了轎中。

她從他們的眼睛中,看到了苦難。

轎子四周都遮蔽著厚厚的轎簾,相思並不知道去向何方。她只感覺轎子高高低低地在山中跋涉,一直走了兩個多時辰,方才停下。

隨著擡轎之人離去,轎子仿佛陷入了極度荒涼的靜寂中。

什麽聲音都沒有,這所轎子仿佛被置於大荒之地,世界盡頭。

相思沉吟著,終於緩緩將轎簾挑起。

她看清了轎子所處的地方。那是一座巨大的宮殿,宮殿似乎早已廢棄,其中一無所有,甚至連原本恢弘的穹頂也已只剩下了幾道殘粱,宛如巨獸死亡後留下的骸骨,突兀地矗立著。

轎子就在宮殿的正中間。相思低頭,就見宮殿的地板上,鏤刻著與深谷祭壇一樣的怪獸花紋。

這些怪獸的瞳孔,也全都被剜去了。它們空無一物的眼眶,昂天擡起,訴說著無盡的悲涼。

相思的心一緊。

那宮殿由七十二根柱子高高支起,每根柱子,赫然都雕成了一只巨大的蛇形。蛇相猙獰,粗可合抱的身軀盡力伸展著,似乎是在支撐那巨大的穹頂,又似乎是想竄上蒼天,羽化雷霆。它們巨大的頭顱被穹頂壓扁,顯得兇殘而威猛。

它們的眼眶中,也沒有眼眸。

一條條巨大的白色旌旗自穹頂垂下來,一直垂到地面,將宮殿中的景致遮蔽成隱隱約約。每一只旌旗上面,都繡著一只巨大的瞳孔。

白色的妖瞳。

風自巨柱之間吹進來,卷動旌旗,那些妖瞳仿佛在閃動。神明似乎將它們的形象隱在這些幕幔之間,沉默地凝視著每一個來朝覲的世人。

相思忽然感覺,自己正置身在神魔的注視中。她赫然發現,如此巨大的宮殿中,竟似是沒有一個人。

那些在深谷祭祀的人們,將她運到這座大殿之後,便消失不見了,仿佛消失在了蒼白的日光裏。

相思懷著滿腹的疑竇,將楊逸之安頓在轎中,自己慢慢走了出去。不多久,便到了宮殿的盡頭。

她看到了一座城池,一座破敗不堪,幾乎已成為廢墟的城池。這座宮殿就處在城池的正中央,修築在一座三丈多高的巨大石台上,俯瞰下去,城池的一切盡收眼底。

也正是如此,相思才能夠將這座城池的苦難一覽無余。

青煙縷縷,自城池的四處升起,那不是炊煙,而是戰火所燒留的余燼。但這幾乎已是城中唯一的生氣,此外便是一片死氣沉沉。傾塌的斷壁殘垣充滿了城的每個角落,在這些壁垣上,遍布著漆黑的屍體。

這城市已完全陷入了死亡,不再接受任何生命的希望。

相思的心一緊,她並不是沒有見過人間的苦難,但如此深重而廣大的災荒、戰亂,卻是第一次見到。她忍不住緩緩跪下,淚水沾濕了衣襟。

她為這些漆黑的屍體而哭泣。她以為,每個生命都是上天的恩賜,不應該承受饑餓、疾病、災荒……但偏偏在這個世界上,卻有著無數的苦難,也有著無數受苦的人。

一個聲音悠悠自宮殿的深處傳來:“我給這座城池起了個名字,叫荒城。”

相思急忙轉身,就見層層幕幔之中,隱約顯出了一個巨大的石座。那是潔白的漢白玉石,不羼雜一絲異色,石座之上,斜倚著一個蒼白的影子。

一襲白袍簇擁在他身上,那是最純正的潔白,不帶有人世間任何的汙穢,很隨意地穿在身上,卻也同樣蒼白。他雖然同楊逸之一樣穿著白衣,但楊逸之的白是高雅清貴之氣,溫文謙和之美,而他的白卻蒼白得如此驚心動魄,透出不雜絲毫汙穢的冰冷,以及一種宛如末世的荒涼。

一張白玉雕成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臉,面具也雕得極為精致,並不同於深谷祭祀之人所戴之古樸笨拙,而仿佛只是一層薄霧,緊緊貼在他臉上,亦幻亦真地映襯出極為精致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