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應有流塵化素衣(第3/4頁)

他身後,漫天帷幕與流蘇已化為灰堊色的塵芥,在月華照耀下紛揚灑落。

相思驚喜道:“你,你恢復了?”

她還想問什麽,楊逸之搖了搖頭,止住了她的話。

他面色凝重,俯身從重劫身旁拾起那柄清鶴劍,在血跡中劃出幾道縱橫:

“時間緊迫,你必須記住我所說的每一句話。”

劍尖微顫,劃出山河的輪廓:“這裏有一條小路,通向一座土丘。穿過土丘一直向西,會看到一條河。沿著河岸一直往東走,日夜兼程,大概第三日傍晚,便可以回到荒城。”

“回到荒城後……”他手中的劍尖頓了頓,“你是否還記得上次我給你的那個錦囊?”

相思的心輕輕一震。

上一次,為了救她,他親手交給她一枚錦囊,裏面精心畫出了逃生的路線。但她卻不肯拋下荒城的百姓,執意帶著數百老弱,踏上這原本只為她一人設計的逃生之路。最終被追兵俘獲。

而後,又是他,手持這柄清鶴劍,獨闖軍營,浴血苦戰,數度出入於千軍萬馬中,只為將她救出。而她因為掛念荒城百姓,不忍離開,才讓他也淪入魔鬼的掌控。

是她,一次次辜負了他的心意。也是她,一次次將他拖入巨大的危險之中。

但他卻從未怪她。

他只是和上一次一樣,用他所有的力量,送她逃出生天。

相思的眼睛禁不住有些濕潤,她輕輕點了點頭。

楊逸之並未察覺她心中的波瀾,只皺眉看著地上描出的圖案,鄭重道:“依照上次的路線,三日後,你便會平安到達大明邊境。”

他頓了頓,似乎還想說什麽,卻最終只化為一聲嘆息,將清鶴劍遞到她面前:“帶著它,可以防身。到有集市的地方,就賣了它,換一匹馬……”

相思剛要接過劍,卻似想起來什麽,怔了怔道:“你呢?你不和我一起走?”

楊逸之苦笑著搖了搖頭:“我走不了。”

相思一驚:“為什麽?”

楊逸之的笑容有些苦澀,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釋。

三月前,他被吳越王偷襲,身負重傷,賴以縱橫天下的風月之劍也無法施展。這些日子以來,他體內受損的經脈漸漸恢復,一直渙散的風月之力,也如秋夜清露般,在體內一點點沉積。

但這樣的恢復實在太慢,風月之力在體內遊走,仿佛一粒粒難以觸摸的纖塵,完全無法匯聚為制敵的力量。更何況,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只是神的傀儡,連自己的神志也無法控制,更不要說積蓄力量了。只有在重劫喚醒他的短暫瞬間,他才能將這些遊走的纖塵暗中歸束,點滴積累,等待著一擊制勝的良機。

上一次蘇醒時,他看到重劫呈上的亡靈之旗。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他已將上面的地圖牢記在心。

他看到,在重劫忽略的地方,還有另一處未被鮮血染紅之地。

那就是已淪為廢墟的荒城。

於是,他一面與重劫周旋,一面在心中為她設計逃生的路線。

終於等到了機會。

然而,這一擊之後,久聚的力量已然消失於無形,他幾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更何況,這短暫的清醒就要過去,他即刻就要淪入沉睡。

他看著她含淚的眸子,心在輕輕顫抖。

他多麽想陪她一起逃走,一路上照顧她,保護她,讓她忘記這些日子所遭受的苦難;他又多麽想緊緊擁住她,一一訴說這些日子的別離與苦思。

但他不能。

他甚至已沒有了解釋的時間。

楊逸之深吸一口氣,將臉轉開,不再看她:“他隨時都會醒來,你立刻走。”

相思靜靜佇立,沒有去接他遞來的清鶴劍。

地上淩亂的帷幕中,重劫的身體動了一下。這一擊的力量終究還是太弱,並沒有真正的重創他。

楊逸之的臉色陡然一沉,溫文如玉的臉上顯出少有的怒容:“走!”

相思倔強地搖頭。

她不能走。

她能想象出,重劫蘇醒之後的震怒。這震怒又將化為怎樣的酷刑,一一折磨在他虛弱的身體上。她怎能把他一個人拋棄在這蒼白的煉獄裏?

楊逸之還要說什麽,腦中突然傳來一陣刺痛,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正是自己神志開始渙散的征兆。

他咬了咬牙,突然拖過她的手,將清鶴劍強行塞入她手中,握住:“這柄劍是二十年前叱咤風雲的清鶴上人的佩劍,我曾與他有約,你拿著這柄劍,去大同府天香酒樓找他,他看到後,就會回來救我。”

“清鶴上人?”相思將信將疑,“你說的是真的?”

楊逸之肅然點了點頭:“是,只有他才能救我。”

相思怔怔地看著他,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碰撞出哀傷的影子。

不能相信,卻又只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