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烽火遙傳畫角殘

蒼茫的大青山連綿幾百裏,宛如一只靜默的上古奇獸,蹲伏在蒙古大草原上。

這千余年,它看慣了多少悲歡興衰。

大小黑河宛如流金織帶,伴繞著古老的大青山。

黑河與青山之間,是一片遼闊的草原。這裏有個名字,叫做:豐州灘。常年淤積的泥沙使豐州灘上生長著茂密的水草,成為蒙族最為喜愛的放牧之地。

夕陽西下,無數牛羊靜默地在草地上遊蕩著,長草沒膝,遠遠望去,牛羊宛如盛開在草原上的各色奇異花朵。有的黑白相間,有的棗紅,有的深栗,有的純白……牧歌隨著鞭子的呼嘯聲偶爾響起,那馬蹄是如此的輕柔,甚至能聽到日光墜落的聲音。

而今,全都被鐵蹄踏成粉碎。

牧歌成為戰歌,牧鞭成為戰戈,牧人成為戰士。

一座巨大的氈帳矗立在豐州灘的最中心,純白色的氈帳雄踞灘之最高端,覆壓二十三丈,其氣勢蒼茫雄闊,就連古老的大青山,也不禁黯然。金帳頂部,鑲嵌著純金打造成的花紋,組合成鷹之形象,宛如一只展翅翺翔的黃金雄鷹,巡視著整個蒼茫草原。那是蒙古最高統領、黃金氏族的嫡系才能使用的徽章。

巍峨的大帳垂照在煌煌夕陽之下,呈現一種蒼茫雄武、心懷天下的王者氣象。

大帳之外,呈一個圓形,羅列著十二座稍小一些的氈帳,一樣也是白氈作底,上面鑲嵌著黃金族徽,太陽照耀其上,光芒閃爍,淩壓於整個豐州灘之上。

十三座大帳宛如十三只剽悍的雄鷹,潛伏在草原之中,一旦風雲際會,便可上騰九天,攪亂天地。

大帳之外,駐紮著十萬精兵。

平和的豐州灘,已被殺氣陣雲繚亂,成為一座沒有牧歌的戰爭之城。

而此時,這座城池是如此靜默。

偉大的蒙古之統領,功勛與威嚴同樣無人能及的俺達汗,正在中央金帳中,接受他的臣子們誇獻戰功。

無數兵甲森然羅列,照耀著金帳中陳設的金銀珠寶。與這些華光閃耀的珍寶相匹配的,赫然是一只只猙獰的頭顱。每一具頭顱之下,便是一只小小的卷軸。卷軸上詳細描繪著山川形象,而頭顱則是曾統治這些山川的部落首領。蒙古大軍過處,這些部落全都被夷為平地。焦土、穢血,才是祭奉給梵天大神的唯一禮物。

而今,那些都陳列在俺達汗面前。

金帳正中,端坐著這位草原之王。

俺達汗。

若山川為榮耀,他就是一切榮耀之歸屬;若頭顱為功勛,他就是一切功勛之源頭。

他,一動無人不驚。

他,據案而坐,躊躇滿志,聽著屬下向他誇耀戰功。

這些戰功,全都屬他所有。

“辛愛黃台吉部,取朵顏衛之兀良哈部!殺敵七萬,獲地八百裏,牛羊十一萬頭!”

“大成台吉部,取山西偏頭關外西北之哈朗兀,殺敵四萬,獲地六百裏,牛羊八萬頭!”

“巴嶽特部,取大同府外天城衛、陽和衛、伊克掬力革,殺敵五萬,獲地七百裏,牛羊十萬頭!”

“畏兀慎部,取青海西北!”

“巴林部,取歹顏那石機!”

“鄧達拉特部,取大同得勝堡外垛蘭我肯山!”

“兀慎部,取克兒!”

“多羅土蠻部……”

豪邁驕傲的誇功聲,倏然止歇。

俺達汗微閉著眼睛,沉浸在功勛壘砌的黃金殿台中,冷冷催促道:

“多羅土蠻部,爾之功勛何在?”

良久,不聽回應。俺達汗雙目倏然睜開,凜然生威,盯在大帳正中跪倒的多羅土蠻部首領嘉頷爾身上。嘉頷爾雄壯的身軀在大汗之注視下栗栗發抖,他匍匐在地上,不敢擡頭。

俺達汗的目光森冷,越過他的身軀,盯在他身後的台案上。

這座承載多羅土蠻部功勛的台案,空無一物。

俺達汗猛地一擊台案,怒立而起!

喜氣洋洋的獻功大會,頓成一片死寂。

所有的部落首領,全都跪倒在地,在大汗的狂怒下戰栗,他們可以縱馬千裏,決勝草原,卻不敢攖大汗之一怒!

俺達汗厲聲道:

“說!”

嘉頷爾再也不敢沉默,戰栗著擡起頭來,囁嚅道:“屬下授命進攻荒城,敗了……”

俺達汗冷冷道:“你雖為本汗座下實力最弱之部,但荒城之中,素無駐軍,你怎會敗?你是不是違我軍令,沒有親上陣?”

嘉頷爾惶恐至極,使勁在地上磕著頭,淒聲道:“大汗明察!屬下帶了兩千士兵,親自去的!可荒城中的百姓,那些該死的賤民,他們起義啦!漫山遍野的近萬人,拿著鋤頭、鐝頭什麽的將屬下打得稀裏嘩啦的!屬下一定再去,求大汗務必再給屬下……”

俺達汗截口道:“你有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