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春風匹馬過孤城(第2/6頁)

於是,她沒有猶豫。

“我絕不會離開荒城,直到它變成一座富饒、自由之城。”

富饒、自由,再沒有屈辱,再沒有痛苦。再沒有神,也在沒有魔。

她沒有向諸天神佛立下誓言,但這天與地、原野與城池,都已銘記她的承諾,

重劫微笑著看著她,點了點頭。

他輕輕擡起衣袖,一條極細的毒蛇纏繞在他蒼白的指間。

細得宛如一縷柔絲。

蛇身完全透明,她的目光可以毫無阻隔地穿透它的身軀。沒有骨,沒有血。若不是那發著微光的眸子,任何人都會將它當成是玉石雕成的飾物。

但,又有什麽飾物能雕出那樣的美麗?那細長的線條仿佛一道流光,柔細的弧度訴說著無盡的思念。當它蜿蜒在重劫掌上時,就如同一道光照在另一道光裏,是那麽和諧,那麽明艷。

不帶有絲毫的傷害,最純粹而和婉的美麗。

仿佛記憶本身。

重劫伸手,輕輕將相思耳畔的垂發攏起。

那純白如玉的蛇身竟是如此的冰冷,令相思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冷戰。伴隨著一點細細的痛苦,她能感覺到,毒蛇那細細的牙齒刺破她的肌膚,咬進她的耳垂。

蛇的細長軀體慢慢僵硬,蜷縮成一個美麗至極的蛇形耳環。陽光照著它的時候,流艷的光芒在蛇身中輕輕蕩漾著,就宛如一場尚未驚醒的夢。

寒冷,從相思的耳垂沁入,沿著她的周身脈絡,一直侵入心臟。小小的蛇仿佛已變得無限細而長,在她的體內交織成一張網,將她網住,讓她永遠都無法逃脫。

相思並沒有躲閃,她知道,這是她必須要承受的。

有一日,荒城必將富足、自由、幸福。

但是她呢?她會幸福麽?自由麽?

無須念。

重劫的雙手仍停留在她的鬢邊,觸摸著她的發,他一聲嘆息:

“此蛇名曰忘情。”

“天下最刻骨纏綿的,便是情字。情若滋生,得之,為鐘情;失之,則為忘情。有情為苦,忘情卻絕無所苦。”

他柔聲述說著,眼中充滿憐惜:“因為,你將一件件遺忘,忘掉這些日子來,最無法忘卻的事情,以及心中最感念的人。越是想記住的,便忘得越早。如不得我解藥,你最終將忘掉所有記憶,成為行屍走肉。”

“那時,你將生不如死。”

他溫柔無比地捧著相思的鬢發,仿佛訴說的,是無限的祝福。

相思眼簾低垂,並無所動。

當她說出那個承諾時,她就已經下定決心。她不關心自己將遭遇什麽,她只關心一件事。

——她要為那座荒落的城池盡自己的每一分力。

重劫看著她溫婉而堅決的面容,他的目光忽然變化,通透的雙眸中浮出一絲厭惡。

他猛然一伸手,將相思的手腕緊緊握住。瘦弱的手指似乎要摳進相思的脈搏,撕開淋漓的鮮血,只有這樣,才能緩解他的狂躁。

“你,究竟要魅惑多少人?”

還不待她回答,他已用力拖起她的手,向那匹白馬走去。

他強行拉她上馬,然後,緩緩擡頭。

陽光再度湧入他的體內,將他的一切汙濁抹去,撫平那暴躁的一切。

白衣流雲般垂下,將他全身都籠罩起來。

他猛地揮鞭,白馬再度飛馳而出。

“帶你去見一個人。”

白馬穿過蒼茫的草原,馳向俺達汗的大營。

相思的心亦如四周縈繞的白色迷霧一般,空空蕩蕩,不落邊際。忘情之毒在她體內緩慢地遊移著,讓她感覺手腳有些冰冷。

她赫然發現,今日的大營,氣氛竟是如此詭異。

所有的士兵,全都頂盔貫甲,刀劍出鞘。他們似是剛經歷了一場慘烈的廝殺,卻凝固在廝殺最激烈的一瞬間。他們的表情是那麽慌亂、恐懼,卻什麽都不敢做,只死死地盯著營盤中心處。

重劫停住了馬,仿佛那裏有什麽東西讓他害怕,他不敢靠近。

那裏,一抹淡淡的青色影子,正在舉杯小酌。

相思的心倏然亂了。

熱淚瞬間迷蒙了她的眼簾,她的身體幾乎凝固。

重劫微笑,輕輕撫胸,在馬背上對那人遙遙一躬:“你要的人,我帶來了。”

那人仰頭,將杯中之酒飲盡,卻並不看他一眼。

重劫翻身下馬,手中的鞭子在馬腿上一抽。白馬一聲嘶鳴,帶著相思,向青色人影走去。

相思下意識地擡起手,卻控不住韁繩,只能聽任馬蹄在草原上踏出輕輕的脆響。

仿佛一千年,一萬年,都在等這一刻。

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在這一刻消盡。

仿佛天長地久,都由這一刻開始。

鏡中花開,水中月滿。

這一刻來的是那麽突兀,竟讓她來不及歡喜,只有迷迷茫茫地由著馬向前走,靠近那淡淡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