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飄落雲台各天涯(第4/5頁)

沒想到這老人如此坦言,相思頓時啞口,她當然不相信死而復生的鬼話,或許天下真的有一種異術,能讓人假死兩年之後,再借機復蘇,佛門枯禪大法,西域龜息神功莫不如此,只是不能深埋地下而已。

卓王孫笑道:“《山海經》中有無綮之國,其人穴居食土,死即埋之,其心不朽,死百廿歲乃復更生。老人家能夠兩歲復生,亦是遠勝古人了。”

老人似乎非常高興,大笑道:“幾位遠道而來,當為本族上賓,讓墁俊帶領幾個村丁去打些山食野味,墁彝做幾道小菜,為幾位一洗風塵。”

卓王孫也不多謝,幾人一起下到洞屋中。進了屋內才發現這種地下洞屋並非想象中那麽陰暗潮濕,整個屋裏都鋪著厚厚的幹土,土質細膩柔軟,比普通的地毯都要舒服很多。土墻上還有幾個通道,上下各裝著一面銅鏡,可以將地面上的光線景物反射到洞屋之中,也可算作一種別致的窗戶。洞屋略顯狹小,但其中家具均用土燒制,異常低矮精巧,仿佛將一座廳堂縮小而成,倒也不覺局促。幾人就在土桌前席地而座。

閑聊之中,幾人得知老人一族世代生活在叢林之中,從他能記事起,本族就能在死後“復活”。人死之後,親人就會將屍體用泥土緊裹,放入土丘高處掩埋,每日到土丘上灑水祭奠,兩年之後,再由村中祭師用一種獨特的儀式喚醒。而此人復活後將日漸回復少年的形態,重新衣食婚嫁,直到再次死去。所以村落中的人根本沒有年齡的概念,所謂年老年長,只不過是他們生命中循環而現的不同階段。

相思突然想到了什麽,道:“那麽剛才我們看見的兩人不是你的兒子兒媳?”

老人大笑道:“我倒是想有個兒子,不過不可能了,”他臉上的神色有些陰晴不定:“我曾祖父在一個特殊的機緣中領悟了不死的奧秘,成了全族歷史上的英雄。然而,也從那一刻起,我們也全部失去了延續後代的能力。”他輕輕嘆息了一聲:“至於那兩個人,按照族譜來看,他們是我的太曾祖父和曾祖母。”

步小鸞突然插言道:“如果不能生小孩,為什麽還要婚嫁呢?”

老人一愣,繼而笑道:“也許只是因為我們都很寂寞。”語意中似乎顯得有些淒涼。

步小鸞又問道:“那麽你的妻子呢?你也應該有個妻子吧?”

老人聲音一沉:“很多年之前有一個,但是她死了,就葬在村北芙蓉澤之中。”

步小鸞道:“那為什麽不把她埋起來重新復活?”

卓王孫沉聲道:“小鸞——”

老人神色一慟,搖頭道:“活不過來了。她……”他突然又咳嗽起來,佝僂的身體幾乎縮成了一團。

相思歉然道:“小鸞還小,有所冒犯之處……”

老人輕聲道“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不少村民在門外失聲大哭。

老人臉色一變,急急道了聲失陪,出了房門。幾人透過洞屋墻上的“小窗”,看到一個人渾身鮮血伏在地上,不住抽搐。祭師努力想用草藥堵住他的傷口,但卻徒勞無功,因為那人幾乎被人用利刃從當中劈開,只剩下一手一足和大半個身體。他竟然用這樣一具殘軀爬回了村子。

老人分開人群,來到這人面前,俯下身子查看他的傷口,突然,老人發出一聲愴然悲鳴,深深跪在地上,身體劇烈顫動,咳嗽不止。周圍的土人也隨他一起跪下,低聲抽泣。

血泊中的那人伸出一只殘存的手臂,握住老人的手腕,嘴唇蠕動,似乎在說著什麽。老人濁淚縱橫,幾次就要昏倒。祭師跪行了兩步,在老人耳邊低聲耳語了兩句,似在請示。老人臉上顯出極其痛苦的表情,看了看傷者,又看了看祭師和村民,伸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不住喘息,似乎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雖然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大家都已猜了個大半,因為只有一種痛苦能如此折磨一個人——那就是他正面臨著一項極其為難的選擇。

血泊中的傷者的頭歪了歪,似乎在鼓勵老人。

老人一聲重重的悲嘆,手在空中停了半晌,終於向下揮了揮。

祭師向老人和傷者跪拜了三次,拿出一瓶淡紅的液體,交給老人。

老人的手顫抖不已,但還是接過了,所有的土人都深跪在地上,將臉埋入塵土,靜靜等候著。

老人將臉轉到一旁,瓶中的液體從他手上傾瀉而下。

傷者發出一聲無比淒厲的慘叫,一股腥臭的濃煙從地上升起,片刻之後,傷者所在之地就只剩下一汪血水。老人發出一聲呻吟,仰天暈倒在地。幾個村丁立刻過去扶起他。祭師將一些粉末撒在那汪血水上,一股火苗竄出,須臾,地上的鮮血都化為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