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弦絕霓裳羽衣舞(第3/4頁)

刺目的陽光,已經過了中天,緩緩往西方滑落。

往生樹林中不知何時起了一陣極輕的風。萬千欲要凋謝的樹葉似乎同時在幽幽哭泣,紛紛墜落,宛如下了滿天的枯雪,輕輕覆蓋著被鮮血染透的大地。

那棵垂死的巨樹勉強伸出孱弱的枝條,將紫凝之整個包裹起來。青郁的藤蔓一點點爬上紫凝之白皙的身體,宛如一位垂死新娘的嫁衣,美得異常,也淒涼異常。

那些藤蔓顫抖著,似乎想盡力溫柔的觸摸紫凝之的身體,但是它們本身已不再柔軟光華,而是枯朽如刀,每觸上她的肌膚,她的身體就輕輕顫抖一次。鮮血從她凝脂一般的肌膚下緩緩流出,那些血竟然也是紫色的,和大樹的血毫無分別。

或許她本應生於樹,死於樹。

紫凝之閉目而坐,全身都已被藤蔓包裹,她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這是她千年的記憶中所不曾有的,然而那已被藤蔓半掩的臉龐上卻沒有一絲痛苦,反而安詳得驚人,也美麗得驚人。

宛如她面對的不是死亡,而是安眠。

突然間,一陣狂風自林穴而起,樹木搖落,似乎整個樹林都在為她而哭泣。那聲音淒涼無比,時遠時近,萬竅怒號,叱者,吸者,叫者,笑者,咬者,前唱後和,哀聲動地。

而那些枯朽的樹身卻發出極其輕微的噼啪聲,宛如某種東西,正在樹皮下潛茲暗長。諸人愕然擡頭,只見樹幹頂端那些朽敗的樹葉瑟瑟發抖,一葉葉飄落於地,而主幹的頂端卻漸漸墳起一個巨大的樹囊,正和紫凝之誕生的那個藤蔓之繭一般無二。

那一個個藤繭宛如被裹在藤蔓中的心臟,正在微微搏動著。它們每一次搏動似乎都長大一分,而那些巨樹則伴著一聲呻吟,似乎它們每次生長都要榨盡樹木的最後一滴精血,而那些已近垂死的巨樹也心甘情願的掙紮著將最後的養分供給給它。

巨樹的根系死死抓住浸血的大地,每一寸泥土似乎都隨之顫抖,痛苦的哀鳴聲響徹山谷,回蕩不絕。不久,樹葉落盡,許多合抱粗的藤蔓和枝幹也紛紛仳離,轟然倒墜在地,宛如無數枯朽的殘肢。

步小鸞臉上已慘然變色。她擡起衣袖,捂住雙耳,蹙眉道:“哥哥,我們現在……”

卓王孫道:“我們現在正是要留下來等。”

日墜月升,花屏上的鮮花已經開了又謝。

枯朽的樹木被夜色掩蓋,反而看不出垂死之態。一切都仿佛又回到了昨天他們剛剛踏足這片樹林之時。

只是那些懸在半空的樹囊的搏動漸漸微弱起來,嚎哭、怒吼、掙紮最終都漸漸平息,樹叢中只能傳來幾聲若有若無的嘆息。或許蜉蝣人棲身的巨木已耗盡了最後的力氣,徹底朽敗了。那一枚枚尚未長成的樹囊孤獨的掛在光禿禿的枯枝上,宛如一顆顆永遠不再綻放的蓓蕾。

四周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寂靜。死一般的寂靜,或者寂靜一般的死。

蜉蝣人所曾經創造的,不可思議的文明終於煙消雲散,永沉入這寂寂泥土。

而她們,什麽都沒有留下。一座宮室,一道城墻,甚至連一行文字都不曾有過。當往事成為記憶,記憶化為傳說,人們尋章摘句的考辨前人那些所謂的微言大義之時,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有過這樣一群人,曾經和神一樣的接近過天地間最深的奧義。

相思的心中湧起一種真正的蒼涼,她覺得自己只是想哭。

月色宛如流水,輕輕滑過樹林。

當中那棵大樹頂端突然閃出一絲微亮的光澤。一枚巨大的樹囊正在幾條赤紅的藤蔓的包裹下,無聲無息的律動著。四周的枝幹都已枯萎成灰,唯有它卻似乎得到了某種秘魔之力的催動,不斷壯大。

難道蜉蝣人還存著最後的希望?

相思訝然擡頭,仰視著這枚僅存碩果。

它身上發出妖異的光澤,有力的蠕動著,宛如一張古怪的笑臉,每一次搏動,都在對它所對的一切發出最尖銳的嘲笑。

相思駭然間不禁退了一步。

這絕不是蜉蝣之女,而只能是惡魔之子。

是蜉蝣人埋下的種子在經歷生死的一刹那被魔鬼占據,還是魔鬼本來注定了要借助這場劫難而復生?

就在她腦海一片空白之時,一道赤紅之光從樹囊中沖天而起,伴隨著桀桀怪笑,從樹端閃電一般向她撲來。

相思花容失色,手足宛如被無形之針定住了一般,再也動彈不得。

突然間,就聽卓王孫喝道:“不知死活!”

只見他一振袖,數道淩厲的勁風斜標而出,瞬時將那團躍動的火光釘在了半空中。只聽那物厲聲嘶鳴,聲音如老梟夜啼,只聽得人毛骨悚然。卓王孫飛身上前,手腕一沉,已將那團火光牢牢控於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