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輪回

小晏靜靜的站在胎藏曼荼羅陣中。

兵火,戰爭,紛亂,殺戮,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他腦海中閃爍的光影片斷,帶著金戈鐵馬轟然卷來,幾乎踏平了他的意識。在混茫的亂世中,他忽然看到了一束光,所有的紛亂於是定格起來,照在眼前這個人的身上。莫名的,小晏就覺得這個人好熟悉,就仿佛是他自己一般。

這難道是他的前世?

小晏矚目於這個人,但這人卻渾不覺他。那是一個苦行者,他正疲憊地走過荒原,去尋找那渺然不可觸摸的天意。

他希圖自己的虔誠,能夠為他帶來解脫的智慧。

他赤足走著,幹裂的嘴唇在熾炎的日光下焦灼著他的心,但他的心卻一絲都不動。因為這本就是他所求的。

所求為苦,只因天下眾生皆苦。

他的眼前突然顯出了兩株樹,這兩株樹極為高大,參天而起,仿佛翼蓋整個大地的神祗,在整個天地間舒展在自己的肢體。

尤其奇異的是,這兩株樹一枯一榮,枯者片葉不生,榮者遮天蔽地。苦行者若有所悟,他向那兩株樹走去。從此,他就端坐在樹的中間,思索著這個世間,這個宇宙。

花為何要開?生命為何要死去?這世間為何滋生窮苦?

他沉沉思索著,每個清晨,他踏著露水來到這雙樹間,端坐思索,夜晚,他踏著星光,來到他棲身的巖洞,依舊思索。

這是片荒原,人跡罕至,沒有什麽可以打斷苦行者的思索。

直至有一日,一個牧羊女出現在他的面前。

苦行者並沒有停止他的思索,牧羊女呆呆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在做什麽。

他華麗的衣衫早已襤褸百結,他英俊的容顏早已被烈日塵土掩蓋,然而他的眼睛,卻依舊如星辰大海一樣深沉。

牧羊女望著他,任由羊兒自行尋覓著草食,就這樣靜靜地陪伴著苦行者。

在那個國度裏,有著供奉苦行者的習俗,貧窮的牧羊女並沒有錢財、食物供奉,因此,每天早晨,在苦行者從巖洞走出時,牧羊女就送上一碗清水,作為她的供奉。

但她跟苦行者並未交過一語,因為苦行者的思維,全都沉浸在他的思索中。樹枯樹榮,萬世輪回,都沉在了他的思索。

牧羊女靜靜地坐在一邊,默默看著他。

就這樣,度過了整整一年。

終於,牧羊女第一次對苦行者說話,她清脆的聲音中有虔誠,有好奇,卻也有少女特有的頑皮:“上師,我也可以修行麽?”

他沉默著,牧羊女的這句問話讓他想到了蒼生。

你每天到這裏來,供奉我一碗水,這便是修行。

牧羊女沉默了,羊在歡快地跑著,牧羊女的眼睛卻再也沒落在它們身上。

是的,每天到這裏來,供奉一碗水,這就是我的修行。

從此,兩人就再也沒有交談,只消受著這一碗水的供奉。

直到有一年大旱。

就連榮的那株樹,也只剩下了很少的一點枝葉,大地都龜裂了,但苦行者卻依舊端坐在雙樹下,他的心中甚至有些歡喜,因為他將這當成是上天的成全。

牧羊女的臉上卻有著憂愁。因為她連供奉的一碗水,都拿不出來了。

她每日還在默默仰視著苦行者,但心中卻充滿了愁苦。幹旱依舊肆虐著,這是萬生的苦,卻宛如只割在牧羊女的心上。

因為她沒有了供奉之物。

一夜,她撫摸著自己的手腕,忽然有了感悟。她用齒咬開自己的手腕,接了滿滿一碗鮮血。她欣喜地沖到了雙樹下,獻上了她的供奉。

上師,這是我的供奉,也是我的修行。

她擡起頭,盈盈的雙眸中充滿企盼與虔誠。

但苦行者卻皺起了眉頭。雖然在夜色的掩蓋下,鮮血的氣息仍讓他的心煩亂。

他走開了。

牧羊女滿心惶惑,不知道為何鮮血的供奉仍不夠虔誠,竟不能讓苦行者接受。她苦苦思索著。

百姓謠傳著,百裏外的甘泉仍在噴水。她想也沒有想,就托著缽盂趕去了。

一百裏,每一步都是坎坷的路程,蹣跚著,去了又來。她的臉上寫滿了風霜,終於,她托著半缽清水,走回了雙樹下。

但苦行者已走了,雙樹下再也沒有苦思的身影。

缽盂打翻在地,浸入幹涸的地面,瞬間就已不再。牧羊女跪坐著,苦苦思索。

你每天到這裏來,供奉我一碗水,這便是你的修行。

——為何卻不再讓我修行下去?

她的心跟身都痛了起來。她久久跪坐在沙羅雙樹下,再也沒有起來。

一天又一天,直到,她的心化成了石頭,她身體化為了灰塵。

在生命的最後,她說出了自己的心願。

“為什麽你臉上總是愁苦,不肯笑呢?我想看你對我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