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山猶似昔人非

午夜。虛生白月宮。

卓王孫站在虛生白月宮門口,看著鐵恨。

這個三年來從未離開後山秘洞半步的神捕,為何來到了虛生白月宮?為什麽一定要會見他?但他不想問。

鐵恨亦凝視著這位當代華音閣主。

他曾經苦練金蛇纏絲手,究竟是為了什麽?

鐵恨淡淡道:“我要走了。”

卓王孫不置可否。

華音閣並沒有要求鐵恨守護後山之洞,是鐵恨自行請纓的。現在他要走,自然也沒人阻攔。卓王孫並不喜歡勉強別人。

鐵恨自然知道沒有人會阻攔他,但有句話他非說不可,這三年來,唯有這句話,他如哽在喉,不吐不快:“謝謝你。”

卓王孫依舊無言,眉峰微微蹙起,似乎在斟酌鐵恨這麽說究竟是為了什麽。

“只有你才知道,我這麽多年來守在洞口,並不是防備有人從洞中出來,而是防備有人進入洞中。”

“謝謝你三年來,全我這份心意。”鐵恨恭敬地施了一禮。

這一生,他只有兩個朋友。一個朋友已憾然辭世,他只能為另一個朋友盡一份心意。不管這個朋友是不是罪惡滔天,為天下人唾罵。

他只能盡自己的全力,為他守住洞口,不讓任何人進來。

為此,他辜負了二小姐。辜負了那如花的青春。

卓王孫淡淡道:“他已經出來了?”

如今,鐵恨離開了後山,山洞裏鎖著的郭敖,當然已脫困而出。這個結果並不難猜,是以鐵恨點頭道:“是的。”

卓王孫掃了他一眼:“那你又為何來這裏?”

鐵恨不答,緩緩踏上半步。

春水劍法的威名他早就聽說,這半步踏上,他距離卓王孫只有四步遠。這個距離,只要卓王孫出劍,他隨時可能會死。

但,他的金蛇纏絲手,也有一成的機會,在卓王孫的劍刺中他之前,困住對手。

只有一成的機會。

他緩緩運功,袍袖底下的雙臂漸漸透出一陣強烈的金芒。金芒將袍袖鼓開,就像是漲飽了風的巨帆。他的用意,已不須再說。

卓王孫悠悠嘆了口氣。虛生白月宮前風清月明,他的嘆息是那麽寂寥。

“你以為,我會追上去,殺了他?或者將他抓回來,重新囚禁?”

“悠悠天下,原來竟沒有人了解我。”

卓王孫轉身,向虛生白月宮內走去。

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月白色的影子。或許普天之下,只有此人能夠了解他。但亦是此人,卻注定了不能成為他的朋友。

這一刻,他是如此蕭索。

鐵恨驚訝地看著他。

是的,他不了解,不了解卓王孫聽到郭敖出世的消息,竟會無動於衷。要知道,郭敖當年為了爭奪華音閣主之位,可是無所不用其極。就算現在,只要郭敖在,一定會有很多元老耆宿聽從他的命令,對卓王孫產生威脅。

但卓王孫只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

鐵恨忽然有些明白,卓王孫為什麽任由他守在後山洞口,三年並無一言。原來他根本就不想殺郭敖。

天下,對於他來講,實在太小。恩怨情仇,於他並不足縈懷。

這個男子,當他望著天下的時候,他的心,也許連天下都盛不下。

何況一個手下敗將。

鐵恨鼓滿了真氣的袍袖緩緩落下,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堅持竟是那麽可笑。看著卓王孫的背影,他忽然有些不忍。

“郭敖去了禦宿峰頂。跟他同行的還有一人。”

“步小鸞。”

卓王孫的身形驟然停住。

步小鸞。一個身罹奇疾的女孩,前一任華音閣代理閣主的遺孤,也是他最掛懷的人。平日,她就居住在虛生白月宮後院的一座秘密小樓裏,沒有他的許可絕不會離開。而虛生白月宮是閣主居所,也是華音閣守衛最為嚴密的地方。什麽人,竟能在華音閣的核心之地來去自如,瞞過他的耳目,將小鸞帶走?

天空在一瞬間變得漆黑,似乎連天地都無法承受卓王孫的震怒,接著,月光重新歸於清明,他的身形已經消失不見了。

只有步小鸞,是他的逆鱗,絕不由任何人碰觸!

觸必殺人!

鐵恨站在虛生白月宮前,任落花染滿他的肩頭。

二小姐緩緩走過來,握住他的手,嘻嘻一笑。

是的,他再也沒有牽掛,從此江湖逍遙,他喜歡怎麽寵著二小姐就怎麽寵著。他們可以浮舟海上,將木蘭花裝滿整個船頭。也可以在夕陽西下時,趕著牛羊走過天涯。

但,他做對了嗎?

步小鸞睡眼惺忪地醒來。窗外細細的雨打濕了梔子花,她感到一陣隱秘的清寒。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發現窗子外有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流動著如星雲般紋彩的眼睛,極為奇特,卻又不會引起任何人的反感。它仿佛能射進人的心底,一切欲望、渴念都無法在它面前遁形,被它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