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階盡頭

太陽初生的時候,亦是一天最明亮的時候。沉睡了一夜的人,這一刻的力量與信心都增至最大。人類的勇氣已被壓制得太久,等待這一次爆發。

這,亦是決戰的一刻。

雲殤騎在青鹿上。他身上仍然是那件長衣,像是落在山石上的雲。但青鹿身上,已披上了鐵甲。他的身後,六大長老全都披劍而立,身穿華服,威嚴宛如天神。再往後,蜀山、昆侖、蓬萊三派弟子冠蓋雲集,每個人臉上都是慷慨激昂的神色。

這,亦是赴死的時刻。

為了生存,抑或為了信念。

他們在等待,等待燼。

六大長老的臉上,顯然都有猶疑之色。顯然,他們並不覺得雲殤這樣做是對的。為什麽不說服燼呢?讓他自己胡思亂想,誰知道他會想出些什麽來?上古之時,他就曾率領青鳥族挑戰過天帝,誰能保證他不會再度背叛人類?

但雲殤的臉色卻很平靜,他微微仰著頭,看著日輪。

日輪飆轉,無時或停。

它亦何嘗不是站在最高、最玄遠的位置看著大地。在它看來,大地上亦何曾有正義、邪惡?任何生靈,即使最卑賤、最汙濁的,都得到了它的照耀。

它從不遺棄誰,也從不關懷誰。

但,總有一天,這個太陽將只屬於人類。

雲殤堅信這一點,因此,他面容平靜,微含笑意,淡定地等著燼。

他知道燼一定會來。

日上三杆,炎火炙烤著大地。一輪太陽冉冉自地平線的另一頭升起,向這邊行了過來。

那是燼。日芒從六龍劍上騰起,將他全身籠在其中,光華射目,他就仿佛變成了另一輪太陽。但他的身上卻衣衫襤褸,仿佛剛經過一場大戰。如湖泊一般幽深的雙目中布滿了血絲,顯然,昨夜一夜未睡。

他來到雲殤面前,止步,不說一言。

雲殤也不再說話,只是揮了揮手。大軍向昆侖山頂壓了過去。

青鳥族居住的,是昆侖山的頂端。越過雪線後,巍莽的昆侖山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才能到山頂。從山底往上看,昆侖山頂永遠隱藏在雲霧之中,宛如戴著荊冠的王者。但一越過雪線,踏入雲中,則景象陡變。

沉沉的雲霧漫延於足下,似是大片的積雪,卻又乘風變幻,倏為山川樹木,倏為亭台樓閣,卻又皎潔無塵。空中更無點雲片霧,只有虛蒼蒼的天,淩空懸著,藍得就像是被倒立的湖泊。日月的光芒,竟同時出現,在山頂放出同樣的光明,旋繞著昆侖山。

無晝也無夜。

這裏,是通明世界。氣候溫暖濕潤,和風舒疏,萬古常春。不時有巨大的青鸞飛起,在空中翔舞出優雅的姿態。隨著日月的輪轉,宏偉的虹橋間或掛於雲海之上,上面影影綽綽地點綴著幾個影子,便是通曉上古仙術的青鳥魔族。

在山的最頂端,遙見一株巨大的古樹披拂著十數裏的枝葉,生長伸展著。那就是青鳥族的根本重地。傳說,古樹根部就是青鳥族的血池,而古樹之頂,則是太陽升起、隕落的地方。沿著古樹的主幹,便是昆侖天梯,上通天界。

西王母,正居於天界之中。

雲殤揮了揮手,命令大軍沿著崎嶇盤旋的山徑,向古樹行去。

奇怪的是,一路上並沒有人阻攔。這裏宛如常春仙府,盤旋於雲頂虹彩中的青鳥族,怎麽看去也不像是嗜血的狂魔。

蜀山、昆侖、蓬萊的弟子們忽然有種錯覺,他們不是來戮魔,而是來朝聖。

他們不禁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劍柄。

雲殤靜默不語,他對昆侖山頂的地勢極為熟悉,不多時,就率眾來到了古樹之前。

只有站在它前面,才能體會到這棵樹究竟有多大。沒人能說的清,究竟是昆侖山孕育了它,還是它孕育了昆侖山。它的幹伸展著,一直插入青冥的天中,甚至,有些枝葉已經不見了,似乎已進入了天界。

它,就是人間通往天界的天梯。

雲殤深深看了古樹一眼,低下頭來。

古樹之前,青鳥族人全部披甲執劍,列出整齊的陣型,迎接著人族的大軍。似乎預感到這一戰的重大,她們幾乎傾巢而出。

青鳥族人數並不多,僅僅只有兩百多人。但秉承西王母血脈而生的她們,幾乎全都是最強大的戰士,每個人都可以生裂虎豹,劈山崩石。

如果沒有燼,她們可以輕易地將人數超過十倍的人族聯軍撕成碎片。但此刻,渾身散發著金黃色太陽光芒的燼,竟令她們本能地感到畏懼。她們在射日劍的光芒下輕輕瑟縮著,等待著她們的女王,引領她們取得一場勝利。

她們相信,在血池中誕生的新的女王,一定擁有振興族群的力量。

古樹的枝葉,忽然發出了一陣顫抖。

它那巨大的根莖,緩緩分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