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郢城之殤

飛紅笑。

他們終於作為敵人見面了,就在這夕陽如血的沙場上。

獨孤劍的手猛烈顫抖起來,他的目光停在飛紅笑蒼白的臉上,雙目浸滿了難以言說的感情。但漸漸地,他的目光冷徹下來,他的手也不再顫動。

劍光,凝在飛紅笑粉白的脖頸上,劍上的寒氣使她的肌膚暴起了細細的寒栗,獨孤劍沉冷道:“傳令,退兵,我便不殺你!”

飛紅笑低下頭,似是不敢看他。是的,她抽過他一耳光,然後帶著軍馬來攻打他要保護的城池。她手握兵符,卻不肯給他一絲活路。她又怎能面對他的目光?

獨孤劍的聲音更是冰冷:“是城破,還是你死,快些選擇。”

黑衣人嘶嘯道:“你若傷她一根頭發,我必將你挫骨揚灰,讓你永世不得超升!”

獨孤劍冷冷道:“若想我不殺她,那就退兵三十裏!”

飛紅笑無言,慢慢地摸出了一枚杏黃旗,向後揮舞三下。嗚嗚聲響,金軍號角吹響,所有的士兵都收起兵刃,緩緩退後。金軍法紀森然,雖退不亂,不多時,排成了整齊的隊形,站在飛紅笑身後。

只留下滿地的死屍,和汪洋一般的熱血。

飛紅笑仍不擡頭。

獨孤劍躍身落在她身後,跟她騎在同一匹馬上,他的劍在與黑衣人一戰時已丟失,此時手中的兵刃是從金兵中奪過來的一柄普通青鋼劍,劍尖點在飛紅笑背後,冷聲道:“走!”

飛紅笑無言,驅動駿馬,向北行去。金軍士兵剩余兩萬不到,隨著她也向北撤退。

龍八大叫道:“獨孤兄弟,你要去哪裏?”

獨孤劍不答,他的牙齒緊緊咬進嘴唇裏,一掌擊在馬臀上,一騎絕塵而去。

龍八周身火燒火燎的,全都是無邊的痛苦。他盯著獨孤劍的去向,心情極為沉重。因為他知道,獨孤劍很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他回頭,夕陽漸沒,郢城的城墻已被鮮血染成褐紅,他們拼盡了性命,終於還是守住了這座孤城。晚風嘶嘯,城頭的霞光宛如受到滿地鮮血的感染,透出一片驚心動魄的嫣紅。

任長風顯然跟他有著同樣的感慨,兩人回頭難忘,目光中盡是蕭索。

有一個人還在狂舞著,那是降龍。他的意識早就空白一片,猶自一招一招地施展著千山魔亂,將生命的最後一點余暉毫不吝惜地揮灑著。

任長風借著絕頂輕功閃到他身後,雙掌托在他肋下,大叫道:“兄弟,金軍已經退走了!”

降龍虎吼連連,死力掙紮著,仍在竭力揮動禪杖。任長風又叫了幾聲,降龍的雙目中慢慢透出一點光亮,當啷一聲,禪杖掉在了地上。他的喉頭翻滾著,吐出一串幹澀的話音:“我們……勝了?”

任長風大聲道:“我們勝了!”

降龍幹啞地笑了一聲,轟然倒下。

殘陽如血,黃沙飛揚,輕輕舞落在眾人身上。

他們守住了,終於還是守住了。

俠義這兩個字,終於沒在他們手下埋沒!

五千宋軍只剩下了不足兩千,這一場戰爭之慘烈,連任長風、龍八這樣久經沙場之人,都觸目驚心。郢城北門本是花嬌柳軟,但現在卻盡是屍體。大片的鮮血以及四處狼藉的殘肢碎肉組成無比巨大的一幅地獄變相圖,連綿地在城外鋪開,幾達兩裏許。

攻守最慘烈的城門處,城墻已被鮮血浸透。刀劍將城墻砍得斑駁陸離,幾非原形。

城門的正中央,有兩個深深的坑,依稀可以看出是兩個腳印。以這兩個坑向外,地上、墻上都仿佛刀削一般,切出了一尺多深的痕跡。那是降龍拼力施展瘋魔杖法,力敵兩萬金軍的結果。現在,他全身都裹著布帶,躺在床上,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任長風不住將內力灌輸到他體內,但他的經脈就仿佛死去了一般,了無半點反應。城裏最好的醫生也聚了來,針灸、醫藥,無所不用,才將他的性命勉強維續。

他實在脫力太狠,沒有長時間的調養,很難恢復。傷勢與他同樣沉重的,是龍八。他的雙腳骨斷折,又在戰場上支撐了這麽長時間,腿骨碎骨全都插進了肌肉中,極難清理。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掌,手掌齊根從腕上截斷,已不知丟到何處去了。森森白骨露出,這只手已完全作廢。

全力施展血魔搜魂術後,他的武功已然盡失,宮九音之死,讓他的心也幾乎枯死,每每撫摸著那兩截斷琴,便不由自主地全身發抖。

是的,他苦戀十一年,雖身化為魔,卻仍盼望能重擁伊人的夢,從此化為泡影。

此後,天長地久,讓他寄身何處?

獨孤劍不知道該去向何方,他身上的傷口都開始痛了起來,長久的殺戮讓他的精神極度衰竭,幾乎支撐不住,但他仍要睜大血目,使勁握住手中的長劍,架在飛紅笑的脖子上。